内阁直房的灯芯爆了个花。
王二狗的手指停在算盘珠子上。
他咽了口唾沫。
那吞咽的声音在只有算盘声的屋子里格外响。
叶长安抬起头。
他手里的朱笔悬在半空,没落下去。
“怎么?”
王二狗没说话,只是把算盘往旁边一推。
他双手捧着那本发黄的账册,绕过堆满箱子的过道,走到书案前。
账册摊开。
王二狗的手指头有些抖,指着中间夹着的一张单据。
“班头,您看这笔。”
叶长安放下笔。
他凑过去。
单据上的字迹很工整,是台阁体。
只有一行字。
“贞观十五年,修缮骊山别院,支取库银八万两。”
下面盖着兵部的印,还有户部的核销章。
但最刺眼的,是那个收款方的印鉴。
没有印鉴。
只有一个字写在备注里:御。
叶长安的瞳孔缩了一下。
骊山别院。
那是李世民的私人温泉行宫。
这八万贯,是皇室的私房钱。
按照大唐律例,臣子窥探帝踪,查核内库,那是大不敬。
是要掉脑袋的。
兵部的公账里,混进了皇家的私账。
这就是萧瑀那个老狐狸挖的坑。
查,就是把皇帝的底裤扒出来给天下人看,李世民再宠信叶家,也不能容忍这种冒犯。
不查,这就是一笔无头账,八万贯的亏空补不上,内阁清理积弊就是一句空话。
叶长安往后一靠。
椅子发出吱呀的声响。
屋里的三十个学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们看着叶长安。
眼神里全是惊惶。
谁都知道那个“御”字代表着什么。
这哪里是查账。
这是把脑袋往铡刀底下送。
叶长安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
两下。
“班头,这……”
王二狗声音发干,“咱们是不是……当没看见?”
“没看见?”
叶长安嗤笑一声。
他指了指那行字。
“这账册已经过了咱们的手,上面的封条是咱们拆的。”
“现在装瞎,明天御史台那帮人就能参咱们一本‘玩忽职守,包庇贪渎’。”
进退都是死。
这就是文官杀人的刀。
不见血。
但要命。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站住!内阁重地……”
“滚一边去!”
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直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寒风夹着雪沫子卷进来,吹得桌上的烛火一阵乱晃。
郭开山站在门口。
他身上披着蓑衣,手里提着个红漆食盒。
门口那两个想要阻拦的禁军,此刻正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郭开山没理会他们。
他大步走进屋,把食盒往满是灰尘的书案上一放。
“砰。”
这一声很沉。
把屋里那种压抑到极点的死气震散了不少。
叶长安看着这个杀神一样的男人,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些。
“郭叔。”
“吃饭。”
郭开山也不废话。
他掀开食盒盖子。
一股浓郁的葱油香味瞬间钻进鼻孔。
是一碗阳春面。
面上卧着两个煎得焦黄的荷包蛋,还撒了一把切得细碎的葱花。
热气腾腾。
叶长安的肚子很应景地叫唤了一声。
他也没客气,拿起筷子,挑起一筷子面条。
“呼呼。”
他吹了两口气,直接送进嘴里。
面条劲道,汤头鲜美。
那一股热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郭开山站在一旁,抱着胳膊。
他看着正在大口吃面的叶长安。
“王爷说了。”
叶长安吃面的动作没停,只是耳朵竖了起来。
“算不清,就查。”
“查不清,就抓。”
郭开山的声音不大,带着股子兵痞特有的混不吝。
“别管这钱是谁的,也别管那上面盖着什么戳。”
“只管钱去哪了。”
叶长安咬了一口荷包蛋。
流心的蛋黄在嘴里爆开。
他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
“嗝。”
少年打了个饱嗝。
他放下碗,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
原本那个有些焦躁、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
还有眼底那一抹和他爹如出一辙的狡黠。
“钱去哪了……”
叶长安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他站起身。
走到王二狗面前,把那本要命的账册拿过来。
“二狗。”
“在。”
“拿那个红色的封条来。”
王二狗一愣,那是绝密档的封条。
但他动作很快,立马递了过来。
叶长安拿起封条,啪的一声,贴在那本账册上。
“这本账,涉及皇室隐秘,咱们内阁级别不够,审不了。”
叶长安拿起朱笔,在封条上写下“呈送御览”四个大字。
“张远那个吏部侍郎不是喜欢往这儿跑吗?”
“让他把这本账送进宫去。”
叶长安把账册往旁边一扔。
“告诉他,这是孝敬他那个主子萧瑀的。”
“萧家既然想查陛下的私房钱,那就让他们自己去跟陛下解释,这本账是怎么混进兵部公账里的。”
王二狗眼睛亮了。
这是把烫手山芋扔回去了。
而且是扔到了萧瑀的脸上。
“那剩下的……”
“剩下的?”
叶长安走回书案前,看着那碗吃得干干净净的面汤。
他笑了。
“八万两这么大的窟窿,要想在总账上做平,就得在别的地方找补。”
“萧瑀为了把这本私账塞进来,肯定在其他项目上做了手脚,用来平衡兵部的总支出。”
叶长安转过身,看着那几十个学生。
“把所有跟修缮、维护有关的小额账目,全部挑出来。”
“既然大鱼咱们吃不下,那就把那些陪跑的小虾米,一只一只捏死。”
“干活!”
算盘声再次响起来。
比刚才更急,更脆。
郭开山咧嘴一笑。
他提起空的食盒,转身往外走。
“这才像王爷的种。”
他嘟囔了一句,消失在风雪里。
半个时辰后。
“班头!”
这次喊话的是个戴眼镜的学生,叫李四水。
他手里抓着十几张散乱的单据,激动得脸都红了。
“找到了!”
叶长安快步走过去。
“什么?”
“您看这些。”
李四水把单据在桌上一字排开。
“这是同年,兵部拨给‘长安城防加固’的款项。”
“一共四十七笔。”
“每一笔都不大,只有两三千两。”
“名目是修补城墙、更换箭楼木板。”
李四水的手指在那些单据上飞快划过。
“但是这接收方……”
叶长安低头看去。
第一张单据的接收方写着:南城木料行。
第二张:西市石材铺。
看似正常。
但当叶长安把十几张单据的最终流向汇总是……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些木料行、石材铺,最后的资金回流,都指向了一个地方。
那不是兵部的库房。
也不是工部的作坊。
那是一个怎么看都不该跟兵部扯上关系的地方。
“弘文馆。”
叶长安念出这三个字。
那是大唐文官的圣地。
是孔颖达讲学的地方。
是那帮整天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读书人的老巢。
兵部的十万两军费,转了十八个弯,最后竟然变成了弘文馆扩建的砖瓦,变成了那些大儒书房里的紫檀木桌椅。
叶长安拿起一张单据。
他举到烛火前。
纸张很薄,透着光。
“原来如此。”
叶长安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拿着军汉们卖命的钱,修你们读书人的安乐窝。”
“萧相啊萧相。”
叶长安把单据拍在桌上。
声音清脆。
“这回,不是我爹要找你们麻烦。”
“是全天下当兵的,要挖你们的祖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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