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那基于现代模糊记忆和绝境求生意志下达的防疫令,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冷水,并未能立刻平息灾难,反而在最初激起了更大的恐慌和混乱。
焚烧尸体?在笃信入土为安、死者为大的时代,这无异于亵渎亡灵,激起了幸存者们本能的、歇斯底里的反抗。隔离病患?意味着抛弃亲人,任其自生自灭,触碰了人性最后的底线。集中管控?在秩序已然崩坏的长安,更像是暴政和屠杀的前奏。
影狼和他手下仅存的十一名“绣衣”,如同游走在炼狱边缘的灰色幽魂,冷酷地执行着皇帝的命令。他们的人数太少,面对的是数万陷入疯狂和绝望的军民。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了。试图阻止焚烧亲人尸体的百姓被毫不留情地格杀;藏匿病患的家庭被整个封锁,任其在内自灭;争夺干净食物和水的械斗,往往以一方甚至双方全部被“绣衣”处决告终。
血,流得更多了。长安的街道上,除了瘟疫造成的死亡,又增添了无数因抗令而被杀的尸体,进一步加剧了恐怖的氛围。“绣衣”们成了比瘟疫更令人恐惧的勾魂使者,他们的身影所到之处,带来的不是秩序,而是更深沉的绝望和无声的诅咒。
未央宫内,情况稍好,但也仅仅是稍好。隔离政策被强行推行下去,清凉殿一带聚集了宫中最后一批尚未发病的人,包括那个被影狼找到的、奄奄一息的婴儿,由几个同样幸运还未染病的年老宫嬷勉强照料着。水源被严格控制,食物统一配给烹煮。但恐慌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每一个人。每一次有人被拖走隔离,都会引发一阵压抑的哭泣和骚动。
苻坚自己也出现了轻微的不适,腹泻了几次,低烧反复。他强撑着,拒绝被隔离,依旧坐在宣室殿内,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和或许穿越带来的些许不同,硬生生扛了过去。但他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灼痛。
窦冲没能撑过去。这位忠诚悍勇的将军,在断臂重伤和高烧呕吐的双重折磨下,于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他坚守的岗位附近。至死,他手中还紧握着他那柄卷刃的横刀。苻坚得知消息后,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让人将其尸体同样火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悲伤。
毛当时昏时醒,靠着一点米汤吊着命,已然灯枯油尽。
死亡,成了长安城唯一的主旋律。白日,黑色的烟柱从多处焚尸点升起,带着皮肉烧焦的恶臭,笼罩全城。夜晚,哀嚎声和哭泣声稀疏了不少,不是因为好转,而是因为能发出声音的人越来越少了。整座城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安静”下去,一种死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静。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中,一丝极其微弱的、谁也不敢期待的转机,却悄然萌芽。
焚烧尸体,尽管过程残酷,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病毒扩散的源头。隔离病患,虽然无情,也勉强延缓了瘟疫在未感染人群中的蔓延速度。喝煮沸的水,吃彻底煮熟的食物,这最朴素的做法,竟然真的让一小部分人,包括苻坚和清凉殿的那批人,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瘟疫的魔威,在达到顶峰之后,似乎…开始呈现出缓慢消退的迹象。新发病例的增长速度明显放缓了,虽然每天依旧有人死去,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成片成片地倒下。
而城外,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慕容冲的西燕军,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瘟疫吓破了胆。
吕光军溃退时那“瘟疫!”的凄厉嚎叫,他们也听得清清楚楚。紧接着,他们就目睹了长安城内升起一道道焚尸的黑烟,嗅到了那随风飘来的、令人作呕的焦臭和恶息。他们不知道城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瘟疫”两个字,足以让任何古代军队闻风丧胆。
慕容冲试图严密封锁消息,稳定军心,但恐惧传播得比瘟疫更快。很快,西燕军营中也开始出现类似的呕吐腹泻症状——或许是之前交战接触所致,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下的群体性癔症。无论原因如何,恐慌如同野火般在围城大军中蔓延开来。
围攻长安数月,西燕军本就师老兵疲,士气低落,全靠破城在即的诱惑和慕容冲的严酷军令维系。此刻加上对无形瘟魔的恐惧,士气彻底崩溃。逃兵开始出现,而且越来越多,军官弹压不住,甚至不少军官自己也心生去意。
慕容冲俊美的脸庞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他斩杀了几名带头动摇的将领,却无法阻止整个军心的涣散。继续围困一座爆发了瘟疫的死城?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可能将自己的大军全部葬送在这里!
最终,在围城将近五个月后,在一个天色阴沉、细雨蒙蒙的清晨,西燕军营地响起了撤退的号角。
没有欢呼,没有留恋,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匆忙和压抑到极点的恐惧。士兵们默默地、甚至争先恐后地拔营起寨,丢弃了大量不便携带的物资,如同躲避洪荒猛兽般,向着东方快速退去。连慕容冲那华丽的麾盖,在细雨中也都显得仓皇落寞。
持续了数月之久的长安之围,就这样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到的方式,突兀地…解除了。
细雨无声地洒落在长安残破的城墙上,冲刷着干涸的血污和狼藉,汇集成一道道浑浊的溪流,渗入大地。它们带不走浓厚的死亡气息,却带来了一丝冰冷的、真实的湿润。
一个负责在宫墙了望的、侥幸未死的侍卫,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处如同潮水般退去的西燕大军,揉了揉眼睛,最终发出一声嘶哑的、变了调的呐喊:
“走了!燕贼…燕贼退兵了!!围解了!围解了啊——!!”
这声呐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却未能激起太大的波澜。
城内还活着的人,大多麻木地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城外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难以置信。围解了?然后呢?瘟神还在城里啊…
只有未央宫内,清凉殿那片小小的隔离区里,几个抱着一线生机苦苦支撑的人,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喊声,互相看了一眼,眼中缓缓流出浑浊的泪水,却依旧不敢出声。
宣室殿内,苻坚也听到了那声呐喊,听到了宫外似乎真的变得不一样的寂静。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推开殿门。
细雨夹杂着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焦臭、尸臭和泥土腥气的复杂味道。
他极目远眺,透过雨幕,城外原本连绵不绝的西燕军营垒,果然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残破的栅栏和丢弃的杂物,如同巨大的伤疤,烙印在荒芜的大地上。
走了。真的走了。
苻坚扶着门框,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茫然。
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熬干了最后一滴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甚至动用了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残酷手段…终于…换来了生存。
但这座城,还剩下什么?
他缓缓抬起头,任由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冲刷着多日来的疲惫、恐惧和那深入骨髓的负罪感。
雨,渐渐大了起来。
冲刷着血秽,也试图洗涤这座死亡之城的悲伤。
但有些痕迹,早已深入骨髓,永难磨灭。
幸存的困龙,站在空荡的宫殿门口,望着雨雾迷蒙的天地。
下一步,该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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