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在持续的重压与绝望中,仿佛一头濒死的巨兽,喘息着,酝酿着最后、也是最疯狂的反扑。年关的冰冷气息,被更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彻底掩盖。
楚王府地下密室,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至极的脸。刘裕、何无忌,以及仅存的数名北府军核心将领围在地图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与决绝。
“京口陷落,粮道尽绝,外无援兵,内储将罄。”刘裕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秦军新得增援,巨炮日夜不休,士气虽暂稳,然久守必失。建康…已不可为。”
没有人反驳。事实残酷地摆在面前,任何侥幸心理都是自取灭亡。
“坐以待毙,非丈夫所为!”刘裕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唯有突围,方有一线生机!”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江南广袤的区域,“南下!入三吴!那里尚未被战火彻底波及,钱塘富庶,民心或可用之!当年孙氏能据江东而成鼎足之势,我刘裕为何不能?!”
“可是德舆,”一名老将声音发颤,“秦军围困如铁桶,苻朗用兵沉稳,岂会给我等突围之机?况且,还要护送…陛下。”他提到“陛下”二字时,语气有些异样。那个痴傻的皇帝和空悬的玉玺,如今更像是沉重的累赘。
“正因为苻朗沉稳,我才要行险!”刘裕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他料我困兽犹斗,必严防死守。我便反其道而行之!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他详细阐述了他的计划:
“刘遵考!”他点出一员性情勇猛沉着的部将。
“末将在!”
“予你五千死士,并所有旗帜鼓号,大张旗鼓,猛攻秦军北营!要打得凶狠,打得逼真,不惜一切代价,要让苻朗以为我主力欲从北面突围!”
“末将…领命!”刘遵考深知此去十死无生,但毫不犹豫。
“何无忌!”
“在!”
“你率所有能战之水师残部,并精骑一千,同时猛攻秦军水寨,做出欲强行打通水路,顺流东下之姿态,进一步吸引雷恶地水师注意力!”
“明白!”
“其余诸将,随我亲率最精锐的三千甲士,护持…御驾,”刘裕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从城南秦淮河支流隐秘处,早已备好的轻舟快船,趁乱悄然渡河,而后轻装疾进,直趋句容、曲阿方向,南下钱塘!”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用北面和东面两路疑兵的巨大牺牲,换取南路主力一丝渺茫的生机。
“诸君!”刘裕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痛而决绝,“今日一别,或有死生。若能生离,钱塘再会,共图大事!若不能…黄泉之下,亦不愧对北府英魂!”
“愿随将军死战!”众人低吼,悲壮之气充塞密室。
计划在次日凌晨,天色最黑暗的时刻发动。
北门方向,突然火光大起,杀声震天!刘遵考率领五千死士,如同扑火的飞蛾,向秦军防守严密的北营发起了决死冲锋。他们点燃了所有能点燃的东西,疯狂地冲击着秦军的栅栏、壕沟。箭矢如雨,滚木礌石砸下,死士成片倒下,但后续者依旧踏着同伴的尸体亡命前冲。攻势之猛烈,场面之惨烈,确实像极了全军突围的架势。
几乎同时,建康水门洞开,何无忌率领水师残余的数十艘还能动弹的舰船,以及满载敢死之士的快船,逆着水流,直扑雷恶地水军主力的锚地。他们同样不顾伤亡,发射火箭,试图接舷跳帮,摆出了一副要拼死打开东去通道的姿态。
秦军北营和水寨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料的猛攻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阵脚微乱。苻朗在中军大帐接到急报,眉头紧锁:“刘裕要狗急跳墙了?主力在北?还是水路?”他迅速判断,“北面地势开阔,利于骑兵追击,其突围可能性更大!传令,中军预备队向北营增援!水寨方向,令雷恶地务必拦住,不许放走一船一舰!”
秦军的指挥系统高效运转起来,主力开始向北面和东面调动、挤压。然而,苻朗用兵终究谨慎,即便判断刘裕主力在北,依旧严令南面围城部队提高警惕,不得擅离。
就在北面和东面杀声震天、吸引了秦军绝大部分注意力之时,建康城南,一处偏僻的、早已废弃的小型码头。刘裕亲率三千最精锐的部队,护着一辆严密遮盖的马车,车内正是晋安帝司马德宗以及一名体型相似的替身,悄无声息地登上了数十条早已隐藏在此的轻舟快船。
没有火把,没有号令,只有船桨轻轻划破水面的细微声响。队伍纪律极严,人人衔枚,马裹蹄。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和北面震天动地的厮杀声作为背景,如同幽灵般滑过冰冷的秦淮河水,悄然在南岸登陆。
登陆之后,刘裕毫不迟疑,立刻抛弃船只,下令部队以最快速度轻装疾进,直插东南方向!他们必须在天亮前,尽可能远离建康战场,钻入江南错综复杂的水网丘陵地带。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队例行巡逻的秦军小队恰好巡至此处,发现了被遗弃的船只和大量新鲜足迹。
“不好!有人南逃!速报都督!”带队校尉大惊失色,立刻发射响箭示警。
苻朗几乎同时接到了北面、东面战况胶着和南面发现敌军潜逃踪迹的消息。
“南面?”苻朗瞬间醒悟,“中计了!刘裕真身在南!北门与水寨皆是疑兵!”一股被戏弄的怒火和捕捉到大鱼的兴奋同时涌起。
他立刻展现出名将的决断:“传令北营、水寨,叛军乃是疑兵,务必将他们全部歼灭,但不必过分追击!苻晖、张蚝!”
“末将在!”
“命你二人,立刻率领所有骑兵预备队,轻装简从,沿南岸踪迹,全力追击刘裕!绝不可让其遁入东南!”
“韩延!”
“末将在!”
“命你率本部精锐步卒,随后跟进,接应骑兵,并扫清沿途可能阻碍!”
“得令!”
刹那间,数支秦军精锐如同脱缰的猎犬,从庞大的围城部队中分离出来,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刘裕南逃的方向狂追而去!一场决定命运的追逐战,在江南的晨曦雾霭中骤然展开。
刘裕率军一路急行,至天色微明时,已抵达句容附近。然而,身后远方传来的急促马蹄声如同催命符般越来越近。
“追兵来了!好快!”何无忌脸色发白,他已完成东面疑兵任务,按计划撤出后一路收拢残兵赶来汇合,但身边只剩数百人。
刘裕心知无法全身而退,必须有人断后。他目光扫过身边将士,最后落在一员沉默寡言却极其悍勇的年轻将领身上:“檀韶!”
“末将在!”檀韶慨然出列。
“予你五百甲士,据守前方隘口,死战阻敌!半个时辰!至少为我争取半个时辰!”刘裕的命令冰冷而残酷。
“末将…遵命!”檀韶没有半分犹豫,率五百死士转身,奔向道旁一处狭窄的丘陵隘口,迅速布置起简单的防线。
很快,秦军先锋骑兵如旋风般追至。张蚝一马当先,看到前方居然有敌军敢列阵阻拦,冷哼一声:“螳臂当车!冲垮他们!”
骑兵冲锋开始了!檀韶与五百北府死士,面对数倍于己的精骑,面无惧色,结阵死战。长矛如林,弓弩齐发,不断有秦军骑兵人仰马翻。但骑兵的冲击力实在太强,防线不断被挤压,被突破。北府军死士们用身体组成人墙,用刀砍马腿,用血肉之躯拖延着每一分每一秒。
战斗惨烈无比。檀韶身被数创,犹自死战不退,最终力竭战死。五百死士几乎全部阵亡,但他们用生命兑现了承诺,足足阻滞了秦军近一个时辰!
利用檀韶用生命换来的宝贵时间,刘裕主力得以继续南撤,终于暂时甩开了追兵的主力。然而,经过连番血战和狂奔,这支突围部队也已伤亡惨重,疲惫不堪,辎重尽失。
刘裕回头望了一眼北方,建康方向依旧火光隐隐,杀声似乎仍未停歇。他知道,刘遵考、何无忌的疑兵,以及断后的檀韶部,恐怕都已凶多吉少。一股锥心的痛楚和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
“苻坚…苻朗…”他咬碎钢牙,鲜血从嘴角渗出,“今日之耻,他日必以尔等鲜血洗刷!”
他不敢停留,收拢残部,搀扶着那个依旧懵懂无知的皇帝,继续向着南方,向着未知的、充满艰险的前路蹒跚行去。目标:钱塘。
北府军的脊梁并未完全折断,最精锐的火种和那面看似无用、实则仍有大义的皇帝旗帜,被他带了出来。希望虽渺茫,但野心未死。
与此同时,建康城内的抵抗,随着刘裕的突围和主心骨的离去,迅速土崩瓦解。
北门和水寨的疑兵,在得知主力已走、后援无望后,或战死,或投降。城内群龙无首,士族们趁机发动,打开部分城门,迎接秦军入城。
苻朗在派出追兵后,亲自指挥大军,从多个方向涌入建康。零星的抵抗很快被肃清,黑色的秦字旗帜,终于插上了台城的最高处。
这座历经东晋百年风云的帝都,宣告易主。
然而,入城后的苻朗,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站在台城大殿之上,听着张蚝追击失利,刘裕最终还是逃脱了,望着满目疮痍的城池,心中清楚:攻下建康,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如何安抚江东、如何追剿刘裕、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新的变局——才刚刚开始。
而刘裕,这条入海的蛟龙,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南方的故事,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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