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大捷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越山河，最先抵达帝国的心脏——洛阳。
当那份沾染着些许江潮气息的捷报文书被呈送到清凉殿时，连日来笼罩在殿宇之中的那丝凝重气氛，瞬间为之一清。
苻坚仔细阅读着张蚝发来的战报，脸上并未露出过于夸张的喜色，但微微扬起的嘴角和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光，显露出他内心的满意。他将战报传递给下首的毛当和郭质。
“张蚝、周逵、杨盛，皆不负朕望。”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力量，“谯道福溃败，荆州无忧矣。”
老将军毛当抚须慨叹：“张蚝，用兵沉稳老辣，水陆配合精妙，尤其是那火攻之举，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周逵将军亦是将才，逆流而战，竟能大破顺流之敌，雷恶地练兵有方啊！”
郭质则更关注实际战果与影响：“陛下，此战不仅解江陵之围，更焚毁蜀军大量战舰，其水军主力经此一役，恐已元气大伤。谯纵偷鸡不成蚀把米，短期内绝无再东出之力。西线……可暂告平稳。”
苻坚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天下舆图前，目光重新聚焦于江南。
“西线之危已解，然南征大业，刻不容缓。”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建康和钱塘的位置，“传朕旨意：
嘉奖西线有功将士。张蚝晋爵位，赐金帛；周逵擢升为横江将军，独立领一军；杨盛及以下将士，依功论赏，阵亡者厚恤！
令张蚝所部，除留必要兵力协防荆州外，主力交由杨盛统带，即刻东返，归于南征主力序列。令周逵水军整顿后，顺流而下，回归雷恶地建制。
督促毛当、郭质，南征所需之最后一批粮秣、军械，限一月内，必须全部抵达淮泗前线大营！延误者，以军法论处！
西顾之忧已除，朕将亲赴前线。令其加大攻势，不惜代价，持续对刘裕施加压力，使其无片刻喘息之机！”
一道道命令从洛阳发出，帝国的战争机器在经过短暂的西顾之后，以更高的效率重新轰鸣起来，所有的力量都在向东南方向汇集、增压。苻坚决心已定，他要以泰山压顶之势，彻底碾碎负隅顽抗的敌人。
苻朗接到苻坚的旨意和西线捷报时，正在批阅关于京口遭袭后的损失报告（朱龄石的冒险一击取得了一定战果）。他精神一振，西线的胜利无疑消除了后方的隐患，也让他可以更加专注。
他立刻召见雷恶地和韩延。
“西线已大捷！南攻钱塘已无后顾之忧！”苻朗的声音中带着兴奋与压力，“在我大军全面南渡之前，我军必须拿出更凌厉的攻势，将刘裕彻底锁死在钱塘一隅！”
雷恶地禀报：“殿下，京口之失，乃末将疏忽。然我水军主力未损。周逵部不日即将返还，届时我水军实力将更胜往昔。末将请命，即日起，水军全线出击，不分昼夜，轮番袭扰南岸所有晋军据点，焚其舟船，毁其埠头，让其水军不敢出港！”
韩延亦道：“陆军已准备就绪。可多遣精干小队，夜间乘小舟潜渡，袭扰其营寨，斩杀其斥候，疲其军，堕其志！同时，末将可于北岸多设疑兵，广布旌旗，每日擂鼓呐喊，做出大军即将全面渡江之态势，令其风声鹤唳，日夜不宁！”
“准！”苻朗斩钉截铁，“就这么办！还要告知将士们，陛下即将亲临前线！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建康的秦军如同上紧了发条，攻势骤然变得更加猛烈和疯狂。长江之上，战舰交锋的次数急剧增加，火光时常映红江面。南岸的晋军哨所、营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神经时刻紧绷。
建康秦军骤增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潮，一波波冲击着钱塘摇摇欲坠的防线。
刘裕的脸色比以往更加阴沉。西线谯纵的迅速败退，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借助外力的幻想。而苻朗不顾代价的猛攻，更让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北方那个强大帝王的决绝杀意。
“陛下，秦军水师活动异常频繁，我军数处外围水寨已被拔除！”
“报！韩延部敌军昨夜又分三处渡江偷袭，虽被击退，但我军伤亡不小，将士疲惫！”
“江北秦军大营这几日炊烟增多，旌旗漫山遍野，恐有大规模行动！”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殿内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檀道济站了出来，他的表情依旧沉稳：“陛下，敌势虽凶，然其目的仍在疲我、惧我，为其最终渡江创造条件。我军当下首要，仍是深沟高垒，固守待机。臣已加固钱塘、吴兴、永嘉三城防务，纵秦军百万来攻，亦可支撑数月！”
朱龄石则面带不甘：“陛下，难道就任由彼辈猖狂？末将愿再率死士，寻机击其粮道！”
刘裕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扫过殿内文武，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道济所言甚是。固守，是我等唯一生机。苻坚欲速战速决，朕偏要与他熬下去！熬到他师老兵疲，熬到天时有变，熬到……其内部再生变故！”
他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告诉将士们，活下去，守住每一寸土！苻坚虽强，然其国之大，隐患岂能尽除？我等只需耐心等待，等待那雷霆万钧之势下的……一丝裂缝！”
他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渺茫的“变故”和坚韧的“坚守”之上。与此同时，他暗中加大了与更南方交、广二州的联系力度，哪怕只能得到一丝微薄的援助，也是一种心理上的支撑。
就在这战云密布、大军调动的喧嚣背后，无形的厮杀同样激烈。
绣衣都尉影狼，在奉旨处理完邺城的暗流后，已将重点完全转向南方。他的触角深入到江东的每一个角落。
建康的“绣衣”与刘裕的“秘阁”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暗战。不断有双方的重要信使被截杀，潜伏的细作被挖出处决，关键情报在传递途中失效。恐慌和猜疑在双方阵营内部无声蔓延。
影狼更是将目标对准了刘裕的核心圈子。重金收买、离间计、绑架胁迫……种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试图从内部瓦解这支已然岌岌可危的抵抗力量。虽然刘裕的核心团队极其忠诚，但外围的士族、豪强乃至中下层军官中，已开始出现动摇者。
战争的胜负，从来不仅仅取决于正面战场的刀光剑影。这场发生在阴影里的战争，其残酷和重要性，丝毫不亚于长江上的任何一场水战。
整个天下，仿佛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决定华夏最终命运的那场终极决战，其前奏已经响彻云霄。苻坚的雷霆之师已然蓄势待发，而刘裕则如同风暴中的礁石，准备迎接最猛烈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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