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捷报的余威尚未散尽，帝国的意志已如精密的齿轮，咬合着转向最终的目标。冬日的寒意渐深，却丝毫无法冷却南征大军那日益沸腾的战意。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巨大压迫感，自北向南，席卷而去。
清凉殿内，气氛庄重而肃杀。苻坚召开了他南下前的最后一次最高军议。太子苻宏、毛当、郭质以及留守洛阳的重臣、将领齐聚一堂。
“西线已靖，粮草军械皆已齐备，各州郡征调之兵卒亦已抵达指定位置。”郭质率先汇报，声音清晰而肯定，“万事俱备，只待陛下号令。”
苻坚身披玄色大氅，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朕决意，十日之后，启驾南下，亲临建康前线，总督平南之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决断力，每一个字都如同敲在战鼓之上，“此战，非为一城一地之得失，乃为混一宇内，终结百年离乱，开万世之太平！”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朕离京之后，国事由太子苻宏监国，丞相总揽政务，毛当老将军统筹后勤及北疆防务。遇不决之事，八百里加急报于朕。”
“臣等遵旨！必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太子苻宏与留守众臣齐齐躬身领命，神色肃然。
苻坚微微颔首，最后看向舆图上那蜿蜒的长江与富庶的江南之地。
“传朕最后一道旨意予苻朗：自即日起，建康一线水陆诸军，转入全面战备状态。所有将领、士卒，枕戈待旦，随时听候朕之进军号令！”
最后的扳机，已然扣下。帝国的巨龙，彻底张开了它的獠牙，龙首直指东南。
作为南征前线的总指挥部，徐州大营此刻已然成为一座庞大的兵城。来自关中、中原、河北的精锐部队源源不断开抵此处，营寨连绵数十里，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战马嘶鸣声终日不绝。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皮革和汗水的混合气息，一种肃杀而亢奋的情绪在无数将士心中涌动。各级将领忙着整训部队，熟悉地形沙盘，推演渡江作战方案。工兵部队则在大量民夫的协助下，日夜不停地打造、组装着更多的攻城器械和渡船。
斥候像蝗虫一样被撒出去，又不断带回对岸敌军的最新布防情报。整个大营如同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每一个部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着最后的调试与准备。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即将亲临。这将不再是之前那种袭扰和压制，而是真正的、倾尽全力的毁灭性一击。荣耀与功勋，就在大江的对岸。
苻朗接到了苻坚最终的旨意。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兴奋与凝重的光芒。最后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他立刻赋予了雷恶地和韩延最大的临机决断之权。
雷恶地的水军几乎倾巢而出，不再满足于袭扰，开始有组织地、强硬地清扫 所有可能被南军利用的据点、沙洲、芦苇荡，确保未来的主攻通道绝对畅通安全。水军战舰甚至开始尝试用重型弩炮轰击南岸一些突出的晋军工事，进行火力试探。
韩延的陆军则展开了更为激进的动作。大队的秦军士卒被调动 ，当着对岸宋军的面，进行大规模的江河登陆演练，震天的喊杀声和操练声即使隔江也清晰可闻。更多的浮桥组件、渡船被明目张胆地推至水边。这种赤裸裸的威慑和心理压迫，让南岸的晋军神经紧绷到了极限。
同时，苻朗下令“绣衣”在江南散播的消息达到了顶峰：“陛下亲征百万大军已至徐州！”“不日即将南下，顺者生，逆者亡！”“刘裕败亡在即，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建康的秦军，如同一张不断拉开的巨弓，弓弦已绷至最紧，箭簇寒光四射，只待那只控弦的巨手松开。
徐州大营的集结，苻朗方向愈发疯狂的攻势，以及皇帝亲征的消息，如同三重巨浪，接连不断地狠狠拍击在钱塘那已然残破的防线上。
刘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感。江北那冲天的兵戈之气，几乎要跨越钱塘，直接压垮他的胸膛。他知道，这一次，苻坚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
“陛下，军中已有士卒夜间惊溃，谣传北军已南下！”
“报！会稽郡有豪强私开城门，欲迎秦军，已被檀将军镇压，然人心浮动，恐非孤例！”
“粮仓存粮……仅够两月之用。”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一切。
刘裕站在城头，望着北方阴沉的天际线，久久不语。寒风吹动他早已斑白的鬓发，身影显得异常孤独而坚韧。
檀道济、朱龄石、何无忌等核心文武默然立于其身后，人人面色凝重，却无一人眼神中有退缩之意。
良久，刘裕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他最后依仗的这些臣子，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苻坚倾国而来，欲毕其功于一役。朕，已无路可退。”
他顿了顿，眼中猛然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光芒，那是一种困兽犹斗、玉石俱焚的决绝：
“然，江东非无男儿！华夏非无血性！”
“传令三军：朕，将与此城共存亡！自朕以下，凡有言降者，立斩！凡有临阵脱逃者，立斩！”
“告诉将士们，告诉百姓们！身后即是家园，已无退路！唯有死战！让苻坚看看，我江东子弟，绝非任人宰割之辈！纵然要死，也要崩碎他满口牙！也要让这钱塘江水，染尽胡虏之血！”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一种君王死社稷的悲壮与惨烈。
檀道济等人轰然应诺，眼中含泪，却燃烧着与主公同生共死的火焰。他们知道，这或许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但他们选择尊严地战死，而不是屈辱地投降。
钱塘这座城，在北方巨大的战争阴影下，凝聚起最后一丝悲壮的力量，准备迎接那注定要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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