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峡附近的山洞,阴冷潮湿,弥漫着伤患的呻吟与绝望的气息。
当马凤带着李三出现时,那些蜷缩在阴影里的溃兵和难民,如同受惊的兔子,眼中充满了警惕与恐惧。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身上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士气早已跌落谷底。
然而,当李三嘶哑着嗓子,激动地喊出“凤哥儿回来了!朝廷大军也到了!我们有救了!”时,死寂的山洞里,仿佛投入了一颗火星。
一张张麻木的脸抬了起来,目光聚焦在那个牵着马、身形瘦小却站得笔直的少年身上。
有些人认出了他,是当年那个在村里不太起眼、后来跟着牛老爷子离开的“小疯子”;
更多的人则是茫然,不明白李三为何对一个孩子如此激动。
马凤没有多言,他让李三将携带的干粮和清水分发给众人,然后走到一名伤势最重的断腿老兵面前,蹲下身,仔细检查他的伤口。
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恶臭。马凤眉头紧锁,从怀中取出一个牛天扬给他备下的简易伤药包,动作熟练地为其清理、上药、包扎。
他沉默着,动作却稳定而精准,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那专注的神情,那毫不嫌弃的姿态,渐渐驱散了一些人心中的疑虑。
随后,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洞内这几十张惶惑不安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叫马凤,曾是这平安村的人。朝廷大军已至青龙县外扎营,我如今在二皇子麾下任参军。”
“马凤?”李三眉头一锁,不过此刻也不用管那么多了。
他顿了顿,看到一些人眼中燃起希望,但更多的是不信与麻木。
“我知道,你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心中只有恨和怕。”马凤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恨柔然狗贼,怕朝不保夕。但躲在这里,除了饿死、冻死、伤口烂死,没有别的出路。”
他指向洞外:“外面,是毁了我们家园的敌人!我们手里的刀枪,不是用来对着自己人的,更不是用来在这里生锈的!它们应该饮敌人的血,报我们的仇!”
“可是……我们就这点人,还大多带伤,怎么跟柔然大军打?”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溃兵头目哑着嗓子问道,语气中满是颓丧。
“正面厮杀,我们自然不行。”马凤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但我们是狼,不是羊!狼要知道猎物的弱点,要懂得潜伏,要会咬断它的喉咙!我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我们知道柔然人怕什么!这就是我们的优势!”
他走到山洞中央,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粗略地画了起来:“柔然大军主力围攻朔风城,后勤补给漫长。他们的粮草、牛羊,需要从后方运来。我们人少,目标小,正好可以像钉子一样,钉在他们的要害上!袭扰他们的粮队,烧毁他们的草料,让他们前线吃不上饭,战马挨饿!这,就是我们报仇的方式!也是我们向朝廷证明,我们不是废物,我们还能战的方式!”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却充满了鼓动人心的力量。
他没有空谈忠君爱国,只谈血仇,只谈生存,只谈如何用最有效的方式让敌人付出代价。
洞内安静下来,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那些溃兵和难民的眼睛里,死灰般的绝望渐渐被一种狠厉的、复仇的火焰所取代。
“干了!”那刀疤头目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眼神凶悍,“妈的,横竖是个死,不如拉几个柔然狗垫背!马参军,你说怎么干,俺赵铁柱跟你!”
“对!跟马参军干!”
“报仇!”
“杀柔然狗!”
压抑已久的怒火与血性,被彻底点燃。
这几十个残兵败将和死里逃生的村民,此刻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
马凤看着这群被自己重新激发出斗志的人,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他需要武器,需要药品,更需要一个能让这支微小力量发挥作用的契机。
他将这些人暂时安顿在山洞,嘱咐李三和赵铁柱负责管理,并留下了大部分干粮和伤药。
随后,他快马加鞭,返回了京营大军驻扎地。
中军大帐内,气氛依旧凝重。
斥候回报,柔然主力依旧在猛攻朔风城,城防岌岌可危。
而派去试探性进攻的一支先锋部队,在黑风峡附近果然遭遇伏击,损失了不少人手,印证了马凤之前的担忧,却也使得那些原本就排挤他的将领,更加看他不顺眼——仿佛他的“乌鸦嘴”带来了晦气。
马凤没有理会那些异样的目光,他径直求见二皇子乾德义。
“殿下,”马凤行礼后,开门见山,“末将探查周边,收拢部分青龙县溃兵及本地青壮,约数十人。彼等皆与柔然有血海深仇,熟悉本地地形。末将以为,可将其编为一支奇兵,不参与正面作战,专司潜入敌后,袭扰柔然粮道,焚其草场,乱其军心!”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策略。
正面战场,他人微言轻,无法左右。但敌后游击,正是他这支小队伍发挥作用的绝佳舞台,也能切实缓解朔风城的压力。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不等乾德义开口,一旁的龙武卫大将军便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胡闹!几十个溃兵难民,乌合之众,也配称奇兵?袭扰粮道?说得轻巧!柔然游骑四处巡弋,就凭这些残兵败将,怕是连靠近都做不到,徒送性命罢了!”
那位曾在军议上嘲讽过他的赵副将更是嗤笑道:“马参军,你年纪小,异想天开本将可以理解。但军国大事,岂能儿戏?你还是安心去整理你的文书,这等攻伐策略,非你所长!”
其他将领也纷纷出言附和,言语间极尽奚落,仿佛马凤提出的不是一个军事建议,而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大军当前,自当以堂堂正正之师,击溃敌军主力!岂能寄望于宵小伎俩?”
“若是袭扰有用,还要我们这些主力何用?”
“二殿下,此子之言,荒诞不经,切不可听信,以免贻误战机!”
帐内充满了对马凤策略的否定与对他个人的轻视。
没有人去分析这个策略的可行性,没有人关心那几十个溃兵是否能发挥作用,他们只是本能地排斥这个“不合规矩”的提议,排斥这个试图挑战他们权威的“娃娃参军”。
乾德义端坐其上,眉头微蹙。
他并非完全看不出马凤策略的潜在价值,尤其是在朔风城久攻不下的情况下,任何能分散柔然兵力的手段都值得考虑。
但另一方面,军中主流将领的一致反对,他不能不考虑。
平衡各方势力,维持军心稳定,对他这个初次掌兵的大总管而言,至关重要。
他看了一眼站在下方,面对众人围攻却依旧挺直脊梁、抿紧嘴唇的马凤,心中权衡片刻,最终选择了稳妥。
“马参军,”乾德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的想法,本殿下知道了。然则军中自有法度,袭扰之事,非当前要务。你既收拢了些许人手,便暂且编入后勤辅兵营,听候调遣。退下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马凤的提议彻底否决,甚至将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手,打入了最无足轻重的辅兵序列。
马凤猛地抬头,看向乾德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深深的失望与屈辱。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什么,但看到乾德义那已然移开、不再看他的目光,以及周围将领们脸上毫不掩饰的讥诮笑容,他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壮志难酬的憋闷,在他胸中翻涌。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反驳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缓缓垂下头,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个看似顺从的轮廓。
“末将……遵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沙哑。然后,他不再看帐内任何人,转身,一步步走出了中军大帐。
身后,传来毫不压抑的哄笑声和议论声。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二殿下圣明,岂会听信这等妄言?”
那些声音,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他的背上。
帐外的寒风,比他来时更加刺骨。
马凤站在空旷的营地中,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小小的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咯作响,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献策被拒,遭人羞辱,人手被打散……
所有的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但他眼中那簇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冰霜与屈辱的覆盖下,燃烧得更加幽深,更加炽烈。
你们不让我做?
我偏要做!
而且,要做得比你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向着后勤辅兵营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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