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字营旗如同一点倔强的星火,在京营大军灰暗的色调中顽强地燃烧起来。
马凤那道功过相抵、擢升都尉、独领一营的命令,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想象。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更多是冷眼旁观的怀疑。
一个十岁的娃娃都尉,领着几十个残兵败将组成的“营”,能成什么气候?
不过是二殿下心血来潮,或者是为了平衡军中势力的权宜之计罢了。
然而,马凤对此浑不在意。
他如同最精密的器械,高效而沉默地运转起来。
凭借二皇子“准其自行招募北疆义勇溃兵”的许可,他以黑石河之战幸存的十九名老兄弟为骨架,开始迅速扩充力量。
李三和赵铁柱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
李三凭借老平安村人的身份和憨厚外表,负责甄别、吸纳那些真正与柔然有血仇、心性尚存的溃兵和青壮;
赵铁柱则以其凶悍气质和黑石河的战绩,负责整训、威慑,将散兵游勇迅速捏合成型。
马凤自己则坐镇中枢,处理军务,调配物资。他虽年幼,但思路清晰,指令明确,更兼有黑石河之战的威望,很快便赢得了新加入者的敬畏。
更重要的是,他通过刘顺平留下的渠道,与他暗中培养的那批神箭宗弟子和旧部取得了联系,这些人以各种身份陆续加入凤字营,成为了营中的骨干和中坚。
不过旬日,凤字营便从最初的十九人,膨胀至近五百人!
虽然装备依旧简陋,人员素质参差不齐,但那股子被马凤激发出来的、混杂着血仇与求生欲的凶悍之气,却让邻近的京营部队都隐隐感到不安。
这支队伍,就像一头刚刚成型的幼狼,獠牙未丰,却已露峥嵘。
时机也接踵而至。
柔然后勤被袭,攻势受挫,但其主力并未撤退,反而因粮草短缺而变得更加疯狂,对朔风城的围攻愈发激烈。
朔风城守军,在镇北将军郭韬的指挥下,虽浴血奋战,但伤亡惨重,城防岌岌可危,数次派出信使突围求援。
中军大帐内,气氛再次紧绷。
“殿下!朔风城危在旦夕!郭将军恳请速发援兵!”
一名浑身浴血、刚从朔风城突围出来的信使跪在地上,声音嘶哑。
乾德义面色凝重。他深知朔风城若失,北疆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但派谁去救援?
主力大军行动迟缓,且需防备柔然主力可能的反扑。
派少了,无异于羊入虎口;派多了,本部空虚。
他的目光在帐内将领身上扫过,众将皆默然。
救援朔风城,风险极大,功劳却未必显赫,谁都不愿轻易接下这烫手山芋。
就在这时,乾德义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上——马凤作为新晋都尉,今日也被召来参加军议。
“马都尉,”乾德义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你凤字营新立,士气可用,且擅游击奔袭。救援朔风城,打通粮道,你部可能胜任?”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让一个娃娃都尉,带着一群刚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去执行如此凶险的任务?
二殿下这是要他去送死吗?还是……另有用意?
龙武卫大将军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赵副将等人也面露讥诮,等着看马凤如何推脱或者出丑。
然而,马凤的反应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越众而出,单膝跪地,声音清晰而沉稳,没有丝毫犹豫:“末将领命!凤字营愿为先锋,驰援朔风,必竭尽全力,打通通道!”
没有讨价还价,没有强调困难,只有干脆利落的领命!
乾德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欣赏,但更多的是深沉的考量。
他点了点头:“好!既如此,命你凤字营为先锋,即日出发,驰援朔风城!大军主力随后策应!望你不负使命!”
“末将遵命!”
军议散后,马凤立刻返回凤字营驻地,下达了准备开拔的命令。
营地顿时如同煮沸的水,忙碌起来。
然而,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马凤面前。
朔风城的守将,是镇北将军郭韬和副将赵昆!
这两人,都认识当年那个在鹰嘴峡大营任职、人称“神箭小将军”的游击将军“牛凤”!
他如今化名“马凤”,容貌虽长开些许,但底子未变,加之“神箭”之名和这般年纪,一旦照面,极易被认出!
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说辞,掩盖过去。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定计。
凤字营五百余人,带着简陋的装备和有限的粮草,如同离弦之箭,迅速脱离京营大队,向着朔风城方向疾进。
马凤一马当先,李三、赵铁柱紧随左右,队伍虽新,却因明确的目标和复仇的信念,透着一股不同于京营的锐气。
沿途,他们遭遇了几股柔然的游骑哨探,皆被凤字营中以神箭宗弟子为骨干的斥候小队提前发现并迅速清除,展现了极高的效率和默契。
马凤甚至亲自出手,于三百步外,一箭射杀了一名柔然斥候队长,箭术之精准,令新加入的士卒瞠目结舌,愈发敬畏。
两日后,凤字营抵达朔风城外围。
远远望去,城池上空硝烟弥漫,城墙上下布满了厮杀后的痕迹,破损的云梯、燃烧的楯车残骸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焦糊味。
柔然军队如同蚁群,依旧在不断发动进攻,喊杀声震天动地。
马凤没有贸然冲击柔然主阵,而是选择了一处地势稍高、可以俯瞰战场的小山丘立营。
他派出小股部队,不断袭扰攻城的柔然军队侧翼,专挑其弓手和器械手下手,精准而狠辣,极大地缓解了城头守军的压力。
城头之上,浑身浴血、甲胄破损的郭韬,很快就注意到了这支突然出现、战术刁钻的援军。
尤其是那面迎风招展的“凤”字旗,以及援军中那精准得令人发指的箭术,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那是哪部分的援军?”
郭韬问身边的副将赵昆。
赵昆眯着眼看了半晌,摇了摇头:“旗号陌生,未曾见过。看其战法,不似京营主力,倒像是……边军游击的路子?尤其那箭术……”他也感受到了一种熟悉感,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城下凤字营中,一骑突出,直奔城下,于箭矢射程外勒马,扬声喊道:“城上守军听了!我乃北征大军先锋,凤字营都尉马凤!奉二殿下之命,特来驰援!请郭将军答话!”
声音清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质感,却又沉稳有力。
马凤?
都尉?
郭韬和赵昆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
何时多了个如此年轻的都尉?
还独领一营?
郭韬走到垛口,沉声回应:“本将郭韬!多谢马都尉来援!不知马都尉出身何处?观贵部战法,颇为眼熟。”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马凤于马背上拱手,朗声道:“郭将军有礼!末将乃北疆人士,自幼流落,蒙二殿下不弃,于京中武举得中,授职侍卫,此番随军北征,因前番于黑石河畔略有微功,故被殿下擢升都尉,独领此营。”
他刻意略去了具体籍贯和“牛”姓,只提“北疆人士”、“武举得中”、“黑石河之功”,这些都是明面上可查的经历,真真假假,难以深究。
郭韬闻言,眼中疑惑稍减,武举出身、因功擢升,倒也说得通。但他还是追问了一句:“马都尉好箭术!不知师承何人?本将观之,与当年一位故人颇为神似。”
马凤心中凛然,知道郭韬起了疑心。他早有计划,脸上适当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与“愤懑”,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不敢隐瞒将军。末将箭术,乃是家传。先父……曾任边军游击,后……后为奸人所害,家道中落,末将不得已,才隐姓埋名,流落江湖……直至武举,方有机会重振门楣,报效国家,亦为……为先父雪恨!”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真在情感,那份“黯然”与“愤懑”是他对自身遭遇和母亲处境最真实的投射;假在身份,他将牛天扬教导的箭术推给了“亡父”,并编造了“家道中落”、“隐姓埋名”的理由。这个理由,既能解释他为何改名换姓、箭术高超,又能博取郭韬这等老派军人的同情——他们对“忠良之后”往往抱有天然的好感。
果然,郭韬听到“先父曾任边军游击”、“为奸人所害”、“隐姓埋名”等字眼,再看马凤那“强忍悲愤”的神情,心中疑虑顿时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叹息和几分同情。
边军倾轧,忠良蒙冤,并不罕见。他自动将马凤的“故人”之感,归结于其“家传”箭术与那位“亡父”的相似。
“原来如此……马都尉节哀。”郭韬语气缓和了许多,“令尊之事,若有冤屈,待战事平息,本将或可代为陈情。如今国难当头,马都尉能不忘家仇,更念国恨,率众来援,实乃忠勇可嘉!朔风城上下,感激不尽!”
一旁的赵昆,精明的目光在马凤脸上转了转,虽觉此事仍有蹊跷,但马凤的说辞合情合理,更得了郭韬的认可,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将这份疑惑暗暗记下。
危机暂时解除。
马凤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第一关算是过去了。
他立刻抱拳道:“郭将军言重了!分内之事!末将已立营于城外,当不断袭扰敌军,为城内分担压力!并伺机打通粮道!请将军放心坚守!”
“好!有劳马都尉!”郭韬重重抱拳。
马凤拨转马头,返回本营。
背对城墙的那一刻,他脸上所有的“黯然”与“悲愤”瞬间褪去,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沉静。
第一步,已经迈出。
他抬起头,望向城外密密麻麻的柔然军营,眼中寒光凛冽。
凤字营的锋芒,将首先饮柔然人之血!
这先锋之任,他接下了。
这朔风城之围,他也要解!
不仅是为了军令,为了二皇子,更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他马凤,和他麾下的凤字营,绝非池中之物!
兵锋所指,当血债血偿!
喜欢弃王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弃王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