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如同一位伤痕累累的巨兽,匍匐在北疆苍凉的大地上。
城墙上的刀劈斧凿、烟熏火燎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连日来的惨烈攻防。
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与焦糊气味,混杂着泥土和死亡的气息,令人作呕。
柔然人并未因一支小小援军的到来而停止进攻。
相反,或许是察觉到城内守军士气可能因援军而提振,他们的攻势反而更加狂野。
如同饥饿的狼群,一波波涌向摇摇欲坠的城墙。
云梯一次次架起,又被守军拼死推倒;撞击城门的巨木在号子声中沉闷地响着,每一声都敲在守军的心头。
马凤立在小山丘的营寨栅栏后,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下方的修罗场。
他身后的“凤”字营旗在干燥寒冷的北风中猎猎作响,那抹亮色在这片灰暗的天地间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脆弱。
营寨初立,简陋不堪,不过是依靠地势匆匆砍伐树木设立的障碍。
五百余名凤字营士兵,大多面带菜色,衣着杂乱,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门,长矛、朴刀,甚至还有猎户用的钢叉。
他们紧紧握着武器,望着山下如潮水般的柔然军队,不少人喉结滚动,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这是一支仓促成军的队伍,缺乏训练,装备低劣,唯一的共同点,或许就是对柔然刻骨的仇恨,以及对前方那个少年都尉复杂难言的观感——敬畏于他的箭术和黑石河的战绩,却又本能地怀疑他能否带领自己在这绝境中活下去。
李三和赵铁柱一左一右站在马凤身侧。
李三脸色发白,双手死死攥着一杆长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赵铁柱则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直娘贼,这么多鞑子!都尉,咱们真就这么看着?”
马凤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士兵耳中:“看着?我们是来解围的,不是来看戏的。”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山下柔然军的阵型,“柔然人攻城正急,侧翼防护相对薄弱。传令:神箭队前出,至营前五十步,自由散射,专挑敌军弓手、百夫长以上头目,以及操作攻城器械者下手!其余人等,结圆阵固守,无我号令,不得擅动!”
命令简洁明了。
被点到名的、由神箭宗弟子和边军老射手组成的约三十人神箭队,精神一振,迅速越众而出,在营前列成松散却极具威胁的阵型。
他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张弓搭箭,锐利的目光开始在山下纷乱的人群中搜寻有价值的目标。
而其他士兵,则在李三和赵铁柱的低声呼喝下,略显慌乱地结成防御圆阵,长矛向外,紧张地注视着山下。
“嗡——”
“嗖!嗖!嗖!”
弓弦震动与箭矢破空的声音并不密集,却带着一种致命的精准。
山下,一名正挥舞弯刀,督促手下攀爬云梯的柔然百夫长,勐地身体一僵,咽喉处已多了一支颤巍巍的羽箭,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直挺挺地从云梯上栽落。
几乎同时,一台正在向城头倾泻箭雨的弩车旁,操作弩机的两名柔然士兵接连被箭矢贯穿胸膛,惨叫着倒地。
混乱的攻城队伍中,不时有弓手或小头目莫名其妙地中箭倒下,引得周围一阵骚动。
凤字营神箭队的袭击,如同毒蜂的蜇刺,精准而狠辣,虽然无法立刻扭转战局,却像一根根尖针,不断刺入柔然攻城主力的神经末梢,有效地干扰了他们的进攻节奏,尤其是对城头守军威胁最大的远程压制力量,得到了明显的削弱。
城头之上,压力骤减的郭韬立刻注意到了这一变化。
他猛地挥刀劈翻一个刚冒头的柔然兵,抽空向城外那小山丘望去。
只见那面“凤”字旗下,数十名弓手沉稳地开弓、放箭,动作流畅而高效,每一次弓弦响动,山下必有一阵小的混乱。
“好箭法!”郭韬忍不住赞了一声,眼中惊异之色更浓。
这等精准的狙杀,绝非普通军队的弓手所能做到,甚至比他麾下最精锐的斥候箭手还要强上一筹。
他对那个自称“马凤”的少年都尉,不由得又高看了几分,心中那份因“忠良之后”而起的同情,渐渐转向了对其实力的认可。
赵昆也眯着眼,看着山下那支小小队伍的表现,低声道:“将军,这马都尉……练兵或许不行,但这选人、用人的眼光,倒是毒辣。
他手下这些弓手,个个都是宝贝啊。”
郭韬点了点头,随即又被眼前的厮杀吸引,大吼着指挥士兵堵上一处被撞开的缺口。
山丘上,马凤静静地看着神箭队的表演,对取得的战果并不意外。
这些神箭宗弟子,或许大规模战场冲杀不如老兵,但论及精准射击,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他需要的就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发挥他们的特长,积小胜为大胜,同时磨练他们的战场心态。
然而,柔然人并非蠢货。
侧翼不断遭受冷箭骚扰,虽然单次损失不大,但累积起来也颇为恼火,更重要的是对士气的打击。
很快,一支约两百人的柔然骑兵脱离主阵,在一名千夫长的呼喝下,开始向凤字营所在的小山丘逼近。
马蹄踏起滚滚烟尘,如同一条土黄色的毒蛇,蜿蜒扑来。
“骑兵!柔然骑兵来了!”凤字营的圆阵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
新兵们面对高速冲来的骑兵,那种天生的恐惧几乎让他们窒息,阵型开始有些变形。
“稳住!长矛手顶住!弓手准备——”
赵铁柱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压制住队伍的慌乱。
就在这时,马凤动了。
他没有理会正在逼近的骑兵,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的目光,越过那两百骑兵,牢牢锁定了那名挥舞着弯刀、呼喝冲锋的柔然千夫长。
那人距离山丘至少有一百五十步,正在高速移动,是一个极难命中的目标。
马凤反手从背后摘下了他那张特制的硬弓。
弓身黝黑,看似朴实无华,但当他五指搭上弓弦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杀气便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他抽出一支普通的三棱破甲箭,搭箭、开弓、瞄准,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只在一瞬。
弓如满月,箭簇微沉,稳稳地指向那名千夫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
身后营地的喧嚣,前方骑兵奔腾的蹄声,似乎都远去。
马凤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眼神锐利得如同他箭簇的寒光。
他计算着风速、距离、目标的移动轨迹……
所有杂念都被摒弃,心中唯有弓与箭,以及那个必须摧毁的目标。
“嗡——!”
弓弦剧烈震动,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闷响!
那支离弦的箭,仿佛撕裂了空气,带着一股决绝的厉啸,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划破一百五十步的空间!
那名正在扬刀呼喝的柔然千夫长,声音戛然而止。
他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巨大的力量带着他向后一仰,直接摔下马背!
他的胸膛上,一支羽箭几乎没入至翎,只剩下短短一截箭杆在外颤抖。
“噗通!”尸体落地的声音在奔腾的马蹄声中并不响亮,但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人心中。
正在冲锋的柔然骑兵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首领在如此远的距离被一箭射杀,冲锋的势头不由得一滞,阵型出现了瞬间的混乱。
而山丘之上,原本骚动不安的凤字营士兵,此刻全都惊呆了。
他们知道自家都尉箭术超群,但也万万没想到,竟能神乎其技至此!
于一百五十步外,一箭射杀高速移动的敌军将领!
这是何等恐怖的箭术!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欢呼!
“都尉神箭!”
“杀!杀光这些狗鞑子!”
恐惧被这石破天惊的一箭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沸腾的热血和狂热的崇拜!
原本有些变形的圆阵瞬间稳固,士兵们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眼睛通红地盯着山下那些因为主将猝死而陷入混乱的柔然骑兵,恨不得立刻冲下去厮杀。
李三激动得满脸通红,赵铁柱更是挥舞着拳头,大吼道:“兄弟们!都尉威武!跟着都尉,杀敌报国!”
马凤缓缓放下弓,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惊天一箭只是随手为之。
他看了一眼山下因失去指挥而进退失据的柔然骑兵,冷声下令:“神箭队,覆盖射击!目标,敌军骑兵!李三,带一队刀盾手前出二十步,护卫弓手!赵铁柱,圆阵不动,严防敌军狗急跳墙!”
命令迅速得到执行。
神箭队的箭矢变得更加密集,虽然不再追求一击必杀,但覆盖性的射击依旧给混乱中的柔然骑兵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李三带着数十名刀盾手,迅速在神箭队前方布下一道简陋的防线。
那支柔然骑兵本就因主将阵亡而士气大跌,又遭到精准箭雨的洗礼,眼见山丘上的敌军阵型严整,士气如虹,再也无心恋战,发一声喊,丢下几十具尸体,狼狈不堪地调转马头,逃回了本阵。
凤字营阵中,再次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自豪和信心!
他们赢了!
以微小的代价,击退了数倍于己的敌军骑兵,更是亲眼见证了都尉如同鬼神般的箭术!
这一刻,再无人怀疑马凤的能力,再无人觉得跟随一个少年都尉是耻辱。
那面“凤”字营旗,在他们眼中,仿佛真的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让他们在这绝境中,看到了生的希望和胜利的曙光。
城头之上,郭韬和赵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郭韬抚着城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精光闪烁:“一箭定军心!好个马凤!好个神箭!”他转头对赵昆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是我大辽栋梁!”
赵昆也是心悦诚服,点了点头,随即又压低声音:“将军,他这箭术,还有这临阵的沉稳……卑职总觉得,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郭韬摆了摆手,打断了赵昆的疑虑,目光重新投向山下那道挺拔的身影,意味深长地道:“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人。只要他心向大辽,能杀鞑子,保境安民,其他……不必深究。”
经此一役,“神箭将军”马凤的威名,不仅在凤字营内部彻底树立,也随着城头守军的口耳相传,再次于这朔风城下的血火战场中,铮然响起!
马凤独立丘顶,寒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听着身后士兵们狂热的欢呼,感受着他们目光中炽热的信任,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这只是开始。
他抬起眼,望向远方柔然大军深处那飘扬的狼头大纛,眼神冰冷。
他知道,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而这支初具雏形的凤字营,必须用更多的胜利和敌人的鲜血,来浇铸其真正的军魂!
喜欢弃王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弃王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