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盘声极为独特,珠子碰撞之声密集如雨打芭蕉,又快又急,显示出打盘者手指的灵活与技艺的纯熟,绝非一朝一夕可练就。然而,与这迅捷利落声音极不协调的,是夹杂在算盘声间歇中,一声接一声充满愁苦与无奈的长吁短叹。
这奇特的组合让本欲离开的卡布再次心生好奇。他循声望去,只见声音来自旁边一间低矮得几乎要陷进地里的土坯房。房门敞开着,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字迹模糊的木牌,上面勉强能认出“代写书信、清算账目”几个字。
卡布悄声走近,站在门口向里望去。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把歪斜的凳子。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文士袍的中年人,正伏在桌上。他身形瘦削,脸颊凹陷,此刻正对着一本厚重、边角卷起且沾满污渍的账册,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几乎带出了残影。但他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满脸都是化不开的愁容,仿佛眼前的不是账册,而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卡布没有立刻出声打扰,只是静静观察。那账房先生完全沉浸在数字的世界里,对外界的注视浑然不觉。他的手指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在小小的算盘框架内跳跃、拨动,复杂的数字流在他手下被迅速归拢、计算,变得条理分明。然而,当最后一颗算珠落下,他盯着最终得出的结果,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向后一靠,放下算盘,用力揉着两侧的太阳穴,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愤懑:“唉……糊涂账,又是一笔糊涂账!东家这账目……漏洞百出,亏空如此巨大,窟窿都快比赚的多了!这次怕是又要寻个由头,赖掉我那微薄的工钱了……这世道,老实人难道就活该饿死吗?”
听到这里,卡布心中一动,迈步走了进去,脚步声惊动了沉浸在愁绪中的账房先生。
“先生这手算盘功夫,当真是出神入化,令人佩服。”卡布开口赞道,语气真诚。
那账房先生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见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连忙站起身,有些慌乱地拱手回礼:“不敢当,不敢当公子谬赞!不过是混口饭吃的手艺罢了,熟能生巧,熟能生巧……公子光临小店,是要代写书信,还是需要清算账目?”他脸上挤出一丝职业性的、带着几分卑微的笑容。
卡布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目光落在那本厚厚的账册上。他走上前,随手拿起账册,翻到刚才账房先生计算的那一页,指着一处看似平常的采购记录,仿若不经意地问道:“先生方才叹息,说此账漏洞百出。在下也有些好奇,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解惑,单单是这一笔记录,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提到账目问题,那账房先生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之前的愁苦和卑微被一种专业性的专注所取代。他凑近账册,指着卡布所指的那条记录,语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带着一种揭露真相的兴奋:
“公子请看!这一笔,记录的是上月十五,购入精铁一千斤。单看单价,似乎比市价还低了三成,若是不懂行的人看了,定会觉得采购之人精明,为东家省了钱。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他用指甲在账册上重重划了一下。
“公子请看其后紧跟的这条,‘运输损耗,两百斤’!”他抬起头,看着卡布,眼神锐利,“这便大大的不合常理!精铁乃沉重之物,运输途中若非遭遇劫匪或车辆倾覆等重大意外,何来两成之巨的损耗?寻常运输,能有百分之一二的损耗已是顶天!依在下推算,此批精铁实际入库数量,恐怕连八百斤都不到!这中间的差价去了哪里?这虚报的两成损耗又进了谁的腰包?公子您想,这岂不是明目张胆的贪墨?这便是此账目亏空的一大漏洞所在!”
他分析得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一针见血地将看似合规的账目下隐藏的猫腻揭露无遗。不仅如此,他还顺势指出了账册中其他几处类似的、手法更隐蔽的亏空点,对数字的敏感和洞察力令人惊叹。
卡布越听越是惊讶,眼前这个落魄的账房先生,不仅拥有惊人的计算速度和熟练度,其心思之缜密,对商业规则和人性贪欲的理解,都远非一个普通代写书信、算算小账的人所能及。这又是一个被埋没在风沙集市里的人才!他心中招揽的念头,再次强烈地涌动起来。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土坯房,今天或许要给他带来第二份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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