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生者前行
玉罗刹的身影如红莲融于暗夜，那枚触手温润却又隐隐发烫的“圣火令”静静躺在秦渊掌心，火焰纹路在清冷月光下流转着诡谲的光泽。这妖女行事，便如同她留下的这枚令牌，既是机遇，亦是陷阱，真假难辨，祸福相依。
秦渊指节收拢，将令牌紧紧握住，冰凉的玉质似乎能稍稍平息体内因这突兀插曲而微起波澜的混沌内力。他目光越过层层新坟，投向北方深邃的夜空。清军虽暂退，然狼烟未熄，鼙鼓暗闻。多铎与桑杰嘉措此番受此大挫，必如受伤的恶狼，舔舐伤口，酝酿着更凶猛、更酷烈的报复。济南，乃至整个中原，远未到可以喘息之时。
“路，还很长……”他低声自语，声音融入夜风，带着铁与血淬炼过的沉毅。
翌日，晨光熹微，官衙议事厅内便已聚齐了核心众人。秦渊端坐主位，虽面色仍带倦意，伤势未愈，但那双深邃眼眸中重新燃起的锐利光芒，如同经过雷火淬炼的宝剑，锋芒内敛，却更显迫人。苏墨羽扇轻摇，坐于其侧，神色一如既往的从容，只是眼底深处，亦藏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诸位，”秦渊开门见山，声音沉稳，不容置疑，“济南血战，我等侥幸得存。然死者已矣，生者更需负重前行。清虏败而不亡，元气未伤，卷土重来只在旦夕之间。单凭济南一城，孤悬敌后，终非长久之计。”
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或熟悉或新近的面孔，黄得功的独臂、刘宗敏眉宇间的悍勇、张煌言的沉静、穆人清与冲虚道长的超然，以及李过、刘宗敏（注：此处指闯军将领刘体纯，为避免与刘宗敏混淆，后文统称刘体纯）眼中那份属于乱世枭雄的审慎与野心。
“苏先生与李将军日前所议‘济南抗清盟’，我以为正当其时。”秦渊继续道，“然联盟非空谈，需有筋骨，有气血，有魂魄。今日，便议定章程，明确职司，将这联盟落到实处！”
苏墨适时接口，将连夜与几位核心人物商讨的初步框架娓娓道来：“盟主之位，非秦兄莫属，总揽全局，号令同盟。”此事无人异议，秦渊之功、之能、之威望，已是众望所归。
“下设军务、政务、粮饷、监察四堂。”
“军务堂，由黄得功将军、李过将军共领，黄将军主防务城守，整训步兵；李将军主骑兵机动作战，刘体纯将军辅之。原各部兵马打散重整，依所长编入新军，务必消除门户之见，唯才是举！”
黄得功独臂抱拳，沉声应诺。李过与刘体纯对视一眼，亦拱手领命，神色肃然。此举意味着秦渊要将闯军彻底融入新体系，虽有阵痛，却是增强凝聚力、提升战力的必由之路。
“政务堂，由张煌言大人执掌，穆人清长老、冲虚道长协理，负责安民、抚恤、刑名、教化，稳定后方，凝聚民心。城内废墟清理、房舍修缮、流民安置，皆需尽快。”
张煌言起身，长揖到地：“煌言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穆人清与冲虚亦颔首应承。
“粮饷堂，由苏某暂领。”苏墨语气加重，“此乃我盟命脉所在！眼下存粮仅够十日之用，箭矢兵甲亦需补充。我已拟定两份名单，一南下江浙，联络江南士绅与义商，筹集粮饷军械；一西行入川，或可打通新的补给通道。同时，需立即组织人手，于济南周边屯田，并清查官仓、大户存粮，统一调配，厉行节约！”
众人皆知此乃重中之重，纷纷点头。
“监察堂，”苏墨目光转向角落那道孤寂的身影，“由江辰执掌，负责军纪纠察、内部肃奸、情报探查。凡有违盟规、通敌叛变、动摇军心者，无论身份，皆可先斩后奏！”
江辰抬了抬眼皮，并未言语，只是那幽紫的眸中寒光一闪，算是接下了这柄悬于联盟头顶的利剑。他不需要承诺，他的剑，就是承诺。
框架初定，细节还需磋商。如何平衡原济南守军、闯军残部以及新投江湖力量的利益？功过赏罚如何界定？粮草如何公平分配？每一项都牵扯极深，争论难免。秦渊与苏墨一个刚毅决断，一个智计百出，或压服，或疏导，或妥协，总算在日落前，将一份相对完善的《抗清盟约》初步拟定。
会议散去，众人各怀心思，却也带着新的期盼与压力，投入到千头万绪的善后与重建之中。
秦渊未及休息，便在简心的陪同下，巡视伤员营。药气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哀嚎与呻吟不绝于耳。简心如同不知疲倦的蝴蝶，穿梭于病榻之间，银针渡厄，妙手回春。她额角沁出细汗，神色专注而温柔，那“路痴”的萌态在此刻全然不见，唯有医者仁心的圣洁光辉。
见到秦渊到来，伤兵们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目光中充满了崇敬与依赖。
“都躺好，好生养伤。”秦渊按住一名想要坐起的年轻士卒，看着他空荡荡的裤管，心中刺痛，“你们是济南的英雄，更是我秦渊的兄弟。只要有一口气在，我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人！”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抚慰着伤痛的身心。巡视完毕，秦渊对简心低声道：“心儿，辛苦你了。药材若有不济，立刻告知苏兄，不惜一切代价筹措。”
简心轻轻拭去他肩甲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血渍，柔声道：“秦大哥放心，我会尽力。你自己伤势未愈，也要多加休养，莫要太过劳神。”她顿了顿，秀眉微蹙，“你体内那股新生力量，虽暂时平衡，但属性终究偏于极端阴寒，长期以往，恐损经脉根基。我翻阅药王谷典籍，或有一‘温玉培元丹’的古方，能调和阴阳，固本培元，只是其中几味主药颇为难得……”
“无妨，尽力即可。”秦渊握住她的手，感受到那纤纤素手传来的温暖与坚定，心中戾气仿佛也被驱散了几分。“待此间事了，我陪你一同去寻。”
安抚完伤员，秦渊又登上正在抢修的东城城墙。工匠与民夫喊着号子，搬运石料，加固墙体。黄得功虽失一臂，却依旧挺立城头，亲自督工，吼声如雷。见到秦渊，他快步迎来：“将军！”
“黄将军，伤势如何？”秦渊关切问道。
“断条胳膊而已，死不了！”黄得功浑不在意地一挥独臂，“娘的，正好专心练左手刀！城墙破损处，十日内必可修复七成！李过那边也在整编骑兵，那帮小子，是些好苗子，就是野性难驯，得好好磨磨！”
秦渊点头，目光落在城外远处，李过部骑兵正在演练冲阵，烟尘滚滚，杀气盈野。“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既要磨其野性，亦不可尽失其锐气。具体的度，黄将军与李将军把握即可。”
夕阳西下时，秦渊回到官衙书房。苏墨已在此等候，桌上铺着地图，旁边放着两封刚刚写就的书信。
“秦兄，南下与西行的人选，我初步拟定。”苏墨指着书信道，“南下使者，需熟悉江南人物风情，且能言善辩，智勇双全。我意让张煌言大人亲自前往，他本就是江南士林领袖，门生故旧众多，更兼忠义之名，或可事半功倍。另派‘快剑’林风与数名好手护卫。”
秦渊沉吟：“张大人确是上佳人选，只是此行风险极大，清廷细作、江湖败类、乃至……朝廷本身，都可能构成威胁。”
“所以需要林风这等高手护卫。至于朝廷态度……”苏墨微微一笑，“我们需要的，本也未必是朝廷的实质援助，有时，一个‘名分’，便足以吸引更多观望者来投。”
“西行入川呢？”
“西行之路，山高水险，且川中势力盘根错节，张献忠部虽与清军为敌，但其态度难测。需派一位胆大心细、善于应对复杂局面之人。我推荐……玉罗刹。”苏墨语出惊人。
秦渊瞳孔微缩：“她？苏兄，此女心思难测，与清军亦有牵扯，岂可托付重任？”
苏墨摇扇道：“正因其心思难测，与各方皆有牵扯，反而可能打开局面。她索要的‘通灵秘术’与传教之权，清军能给，我们未必不能给？至少，可以谈。而且，她留下‘圣火令’，示好之意虽真假难辨，却也是一个契机。让她西行，是试探，也是利用。成，则得一强援，开一通道；败，亦不过损失一不稳定因素。我会另派心腹之人随行，名为辅助，实为监视。”
秦渊沉思良久，终是点了点头：“便依苏兄之言。只是需万分小心，此女如毒玫，美艳而刺利。”
定下使者人选，两人又就联盟初期的各项琐事商议至深夜。月上中天，苏墨方才离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秦渊并未立刻休息，而是盘膝坐于榻上，心神沉入体内那片新生内力构筑的“混沌之海”。经过连番血战与透支，这片“海”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广阔，那至阴至寒的寂灭之意与《沧海无量诀》的浩瀚生机，在一种奇异的动态平衡中缓缓流转，如同阴阳鱼，相生相克，衍生出某种难以言喻的玄奥。
他尝试着引导一丝内力，指尖微动，一缕淡灰色的寒气萦绕而出，房间内的温度骤降，桌案上的茶水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冰。这力量比之前更加凝练，也更加……驯服。那“言出法随”的领域之力，虽无法随意施展，但他能感觉到，其根源在于自身意志与这片天地、与体内这股新生力量的某种共鸣。
“心与道……”他想起那夜在英烈冢前的感悟。力量的提升固然重要，但驾驭力量的心境与武道，更为关键。这阴寒寂灭之力，若心性随之偏激冷酷，则与魔道何异？须以仁心为舵，以侠义为帆，方能驾驭这覆云吞海之力，行于正道。
他缓缓收功，周身寒气内敛。取出那枚“圣火令”，在灯下细细端详。玉罗刹那句“预付酬劳”和“他日讨还”，究竟是何意？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个女人，就像这乱世中的一团迷雾，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窗外，传来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和更夫悠长的梆子声。济南城，在这短暂的宁静中，艰难地恢复着生机。
生者前行，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荆棘之上。内有整合之艰，外有强虏之患，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但秦渊知道，他别无选择，唯有持手中之剑，携同道之心，在这沧海横流、覆雨翻云的大时代里，杀出一条血路，寻那人间正道。
【下章预告】
清军败退，暗流汹涌！多铎震怒，朝堂惊惧，密令已下，更恐怖的绞杀网悄然张开！秦渊内力初融，然“温玉培元丹”药引难寻，简心决意孤身前往何处险地？苏墨双管齐下，张煌言南下金陵，将遭遇何等风波？玉罗刹奉命西行，是另有所图还是真心助盟？神秘“圣火令”初现江湖，又将引来何等势力觊觎？而联盟内部，新旧矛盾渐显，江辰监察堂利剑首次挥向何人？第二百三十九章《薪火不灭》，看新生联盟如何在内外交困中砥砺前行，守护那微弱却顽强的希望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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