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雨落满肩头时,铁山手里的半块糕突然发烫,与太奶奶那朵槐花里的半块自动贴合,拼成完整的圆形。糕面的纹路瞬间亮起,像条银色的河,将所有飘落的槐花串成线,在树顶织成道光网。那些槐花有的还沾着晨露,有的带着刚被风吹落的微颤,线绳穿过花瓣的孔洞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谁在轻轻翻书。
“是太奶奶的手艺。”母亲抬手接住片带光的槐花,花瓣上印着模糊的字迹——正是当年她记在册子上的配方,“原来她早把法子藏在花里了。”她指尖抚过那些歪扭的笔画,忽然想起小时候偷翻册子时,总觉得太奶奶的字像爬满了蚂蚁,此刻才看清,每一笔都藏着力气,横画里裹着揉面的力道,竖钩里带着劈柴的干脆。
光网中,历代先祖的身影渐渐清晰:太爷爷举着石臼,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依稀可见,虎口处的老茧厚得像块硬皮;太奶奶踮着脚,正往馅里撒槐花粉,发间别着的银簪闪着微光,簪头的槐花雕纹被摩挲得发亮;铁山爹娘弯腰往蒸笼里摆糕,袖口沾着的面粉簌簌往下掉,落在围裙上,积成小小的雪山;连守灶者的母亲都在,手里攥着那把磨得发亮的木勺,勺柄上的包浆厚得能映出人影,她时不时往灶里添柴,火光在她脸上跳着碎金似的舞。
他们的动作渐渐同步,跟着石臼里旋转的馅料一起捣动。每捣一下,双界的土地就震一下,裂开的缝隙里冒出新的嫩芽——地球的麦种钻进空味界的土壤,发的芽带着鳞片状的叶边;空味界的鳞草籽顺着水流淌进地球的田埂,开的花掺着麦芒似的细蕊。远处的山也在动,地球这边的青灰色山峦正往空味界的银白色丘陵靠,碰在一起的地方,长出了带花纹的岩石,一半是麻点,一半是鳞纹。
“这不是回忆。”林风的曾孙突然指着光网,小脸上满是惊奇,手里的甜疼晶差点掉在地上,“他们在用力呢!你看太爷爷的胳膊,比我爹打麦子时还使劲!”
果然,先祖们的额头渗出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石臼里,溅起细小的馅花。太奶奶的银簪随着动作晃动,将光网的丝线缠得更紧,那些线渐渐变得像银丝,能看清上面裹着的细绒毛。石臼里的馅转得更快,甜香混着泥土味漫开来,地球的麦田像绿色的潮水往空味界延伸,麦浪里卷着鳞树的落叶;空味界的鳞树也悄悄探进地球的森林,枝桠上挂着槐花串,风一吹,落得满地都是青白相间的瓣。
铁山的小孙女突然指着树顶,辫子上的槐花结晃个不停:“看!巨糕的碎片在往一起拼!最大的那块缺了个角,正好能塞进太奶奶手里的半块!”
漫天槐花雨突然转向,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托着炸开的巨糕碎片飞回树顶。太奶奶举着的半块糕率先落下,边缘的焦痕正好嵌在缺口处,那是当年她烧火时不小心烤糊的,她总说“带点糊味才够劲”;接着是铁山爹娘那代的,糕上还留着蒸笼的格纹,边角有个小小的牙印,是铁山小时候偷咬的;再是铁山和林风这代的,沾着两人当年争执时捏出的指印,一个深一个浅,像在较劲;最后补上孩子们刚做的小块,歪歪扭扭的,有的还沾着手指印和鼻涕痕,却严丝合缝,比当初更圆更亮,糕面上的纹路连起来,像幅双界地图,河流在中间弯了个温柔的弧。
“还差最后一步。”阿蓝的徒弟捧着个陶罐走来,罐口飘出白雾——那是用双界初升的露水、晚年的泪水、孩童的笑声酿的“合味酒”,罐身上刻着行小字,是阿蓝的笔迹,“太奶奶的方子上说,最后得用这个点睛。”他掀开罐盖时,酒香混着花香漫出来,闻着像槐花蜜混着鳞果酒,甜里带点微辣,让人想起冬夜围炉的暖。
酒液淋在巨糕上的瞬间,所有先祖的身影都化作光点融进糕里,太爷爷的汗珠变成了蜜珠,太奶奶的银簪光成了糖霜。光网突然收缩,裹着巨糕坠向地面,“咚”地砸在疼甜树下的石台上,震起的尘土里,长出无数双色花:一半是地球的槐花,嫩白带着清香;一半是空味界的鳞瓣,银灰泛着冷光,花瓣边缘互相勾着,像在拉手。石台也变了样,原本清晰的界痕慢慢淡去,长出层薄薄的青苔,一半是地球的绿,一半是空味界的蓝。
铁山走上前,发现巨糕侧面多了行字,是太奶奶的笔迹,歪歪扭扭却有力:“疼甜本一味,双界是一家。”他伸手摸了摸,字是凸起来的,像用指腹蘸着糖浆写的,粘粘的,蹭在手上,甜得能拉出丝。
“分糕咯!”孩子们欢呼着围上来,铁山的儿子拿起祖传的斧子,斧刃上还留着爷爷刻的“合”字,边缘被磨得圆润。第一刀下去,糕里竟流出蜜色的汁,滴在地上,立刻长出新的疼甜苗,叶片上同时映着地球的阳光和空味界的星芒,风一吹,光影晃得像在眨眼。
分到糕的人都笑了——地球人尝到了鳞果的清冽,像含着口带冰碴的泉,咽下去,喉咙里却冒暖;空味界人尝到了槐花的醇厚,像裹着团暖烘烘的火,嚼着嚼着,舌尖又泛点凉。明明是同一块糕,却吃出了两界的味道,又都觉得,这就是自己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味。卖糕的阿婆咬了口,突然抹起眼泪:“跟我娘当年做的一个味,她总说‘少搁点糖,留着点酸才解腻’。”
林风咬了口糕,突然指着远处,嘴里的糕屑差点喷出来:“看那边!界碑!界碑在化!”
众人转头,只见双界原本模糊的边界正在淡化。那块立了几百年的界碑,表面的刻字正慢慢融进石头里,露出底下新的纹路,一半是地球的稻穗,一半是空味界的鳞叶。地球的炊烟和空味界的雾霭缠在一起,化作彩色的云,云里飘着槐花和鳞叶,落下来的雨都是甜的;两边的孩子们手拉手跑过,脚下的土地不再硌脚,长出柔软的草,草叶上结着小小的露珠,太阳一照,闪着彩虹色的光;连天空的颜色都调成了一样的淡蓝,太阳升起的地方,同时挂着地球的月亮和空味界的星,一个暖黄,一个银白,互相照着,亮得正好,不刺眼,也不昏暗。
铁山低头看掌心的银簪疤,那里的银丝正慢慢褪去,融进皮肤里,像从未存在过。他想起太奶奶的话,当年她摸着他的头说:“疼是甜的根,甜是疼的花,别想着把它们掰开来,种在一块才长得出好果子。”此刻才懂——真正的归一,不是记住疼与甜的区别,而是习惯了它们混在一起的味道,就像此刻嘴里的糕,苦甜交织,却让人想一直嚼下去,越嚼越有滋味。
最后一块糕分给了刚学会走路的重孙,小家伙攥着糕,跌跌撞撞扑向空味界的小伙伴。那孩子长着银灰色的头发,却穿着地球的虎头鞋,两人的糕碰在一起,粘成了一块,沾了满脸的碎屑,笑声像银铃一样滚过田野,惊起一群新孵出的鸟——羽毛一半是地球槐鸟的青灰,一半是空味界鳞鸟的银白,扑棱棱飞过融合的天空,叫声里既有“啾啾”的清脆,也有“嘶嘶”的低沉,像在唱首新歌。
铁山和林风相视而笑,不必说话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风穿过疼甜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太奶奶在哼那首古老的歌谣,又像无数个日子里,两界人一起捣糕的声音,石臼撞在石板上的“咚咚”声,筛粉时的“簌簌”声,孩子们追跑的“嘻嘻”声,全都混在一起,酿成了新的声息,一直响,一直响,响在融合的土地上,响在共有的天空下,响在每个捧着糕的人心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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