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双界的雪下得格外大。鹅毛似的雪片打着旋儿从天上落下来,把疼甜树的枝桠压得弯弯的,像弓起的脊背。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又冷又麻,远处的屋顶早被积雪盖得严严实实,分不清哪是瓦片哪是地面。
铁山的孙子铁砚正蹲在疼甜树下,鼻尖冻得通红。他手里攥着根枯树枝,一下下扒开树根处的积雪,露出埋在土里的半截银簪。簪子的断口处锈迹斑斑,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巧——簪头雕着朵半开的槐花,花瓣边缘还沾着点暗红,像凝固的血。
“阿爹,这簪子真能映出太奶奶的样子?”铁砚仰起头,呼出的白气立刻模糊了视线。他举着银簪往雪地里照,阳光透过雪层折射上来,簪身上的纹路在雪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铁山裹紧了棉袄走过来,棉袄领口和袖口都沾着雪,呵出的白气一团团散开,模糊了眼镜片。“你这孩子,手不冷吗?”他摘下眼镜,用围巾擦了擦镜片上的霜,又重新戴上,“当年你太爷爷从了望台摔下来时,这簪子正别在他衣襟上,断口就是那时候磕的。”
铁砚把银簪捧在手心,哈了口热气:“太爷爷说,太奶奶总爱在簪子上别槐花,说银器能留住花的香。”
“可不是嘛。”铁山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藏了些雪粒,“你太奶奶手巧,春天采了槐花,就用细棉线串在簪头的槐花雕纹里,风一吹,满院子都是香的。有次你太爷爷出远门,她就把簪子塞进他的行囊,说‘想我的时候,闻闻簪子就像我在身边’。”
铁砚听得入了迷,手指轻轻摸过簪头的断口:“那它怎么会映出太奶奶的样子?”
“雪光最懂人心。”铁山往远处望了望,雪地里有几个小小的身影在跑,是双界的孩子们在堆雪人,“你太奶奶说,银器记仇,也记甜。它记着你太爷爷摔下来时的疼,也记着他们一起别槐花的甜,雪天的光最干净,能把这些都映出来。”
铁砚似懂非懂,又举着银簪往雪地里照。这次他蹲得更低了,鼻尖几乎碰到雪面,忽然“呀”了一声——雪地上的光斑里,竟真的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梳着盘发,衣襟上别着朵槐花,正低头对着什么人笑。
“看见了吗?”铁山的声音带着笑意,“那是你太奶奶在给你太爷爷别槐花呢。”
铁砚刚要点头,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笑声,像风铃被风吹响。
“铁砚!你也在这儿?”
林砚秋捧着个食盒,正踩着雪跑过来。她穿着件红棉袄,领口和袖口都镶着白绒毛,鼻尖冻得通红,像熟透的樱桃。食盒上盖着块蓝布,被雪打湿了边角,却依然挡不住里面飘出的甜香。
“林砚秋?”铁砚站起身,手里还紧紧攥着银簪,“你怎么来了?”
“我阿婆让我送姜糖糕来。”林砚秋把食盒往他面前递了递,蓝布一掀开,甜香混着姜的辛辣漫开来,“她说今天冬至,雪下得这么大,吃点姜糖糕能暖身子。”
食盒里摆着整齐的方块糕,姜黄色的糕体上撒着层白糖,像落了层薄雪。铁砚注意到,林砚秋的发绳上系着片小小的蛇鳞,银中泛着点金,在雪光下闪着和自己手里银簪一样的光。
“这鳞……”他指着那片鳞,话都说不利索了。
“哦,这个呀。”林砚秋抬手摸了摸发绳,笑弯了眼睛,“是我太奶奶留下的。阿婆说,当年太奶奶从创世蛇尾巴上摘了片鳞,说它能记着双界的暖,就像你们铁家的银簪能记着香一样。”
她拿起一块姜糖糕递给他:“尝尝?阿婆说,这糕得配着故事吃才够味。”
铁砚咬了一口,姜的辣混着糖的甜在舌尖炸开,像有团小火苗从喉咙暖到胃里。他忽然想起太爷爷讲过的“疼甜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先辣得皱眉,后甜得暖心。
“对了,我带你去看个东西!”铁砚突然抓起林砚秋的手,往疼甜树的树洞跑。他的手被冻得冰凉,却握得很紧,林砚秋手里的食盒一晃一晃的,姜糖糕的香味撒了一路。
树洞里比外面暖和些,积着薄薄一层雪,正中央放着个旧樟木箱。箱子的漆早就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纹,边角被磨得光滑,显然被摸过无数次。
“这是太爷爷留下的箱子。”铁砚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箱盖,里面铺着块旧布,“你看这个。”
林砚秋凑过去,眼睛一下子亮了——布上绣着两只交缠的蛇,一只鳞片闪着银白的光,像用月光织成的;一只泛着金黄,像被太阳晒透了。两只蛇的尾巴缠在一起,脑袋对着脑袋,像是在说悄悄话。
“这是太奶奶绣的。”铁砚的手指轻轻拂过布面,“太爷爷说,银蛇是他,金蛇是太奶奶。他们总说,双界的疼和甜,就像这两只蛇,少了谁都不成样子。”
林砚秋伸手摸了摸,布面粗糙却暖和,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初学刺绣的人绣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认真。“你看这里。”她忽然指着金蛇的尾巴,“是不是少了块鳞?”
铁砚凑近一看,还真是——金蛇尾巴末端有个小小的缺口,形状圆圆的,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阿婆说,当年太奶奶绣这布的时候,特意留了个缺口。”林砚秋解下发绳上的蛇鳞,那鳞片不大,形状正好和缺口吻合,“她说,等找到能和银簪配成对的人,就把鳞嵌进去。”
铁砚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他连忙把银簪从衣襟上摘下来,放在银蛇的头上。簪头的槐花雕纹正好对着银蛇的眼睛,像是在呼应。
林砚秋把蛇鳞轻轻放在金蛇尾巴的缺口上,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鳞一贴上,就像长在了布上,严丝合缝。紧接着,两只蛇的眼睛竟亮了起来,银蛇的眼睛闪着月光似的清辉,金蛇的眼睛泛着阳光般的暖意。
它们在布上慢慢游动起来,银蛇的尾巴缠着金蛇的尾巴,金蛇的脑袋蹭着银蛇的脖子,最后交缠在一起,化作一团暖光,悠悠地飘出樟木箱,钻进了远处的炊烟里。
“哇……”林砚秋看呆了,手里的食盒差点掉在地上。
铁砚也看傻了,直到林砚秋推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脸颊突然变得滚烫,比手里的姜糖糕还暖。
雪越下越大,树洞里的积雪开始融化,滴在樟木箱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像太奶奶的绣花针落在布上的动静。
“快走吧,阿爹该等急了。”铁砚抓起樟木箱的盖子,小心翼翼地盖好,又把银簪别回衣襟上。
林砚秋点点头,重新系好发绳,蛇鳞贴在金蛇尾巴上的样子,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两人抱着食盒往回跑,雪沫子溅了一裤腿,却一点也不觉得冷。铁山正站在灶台边翻糕,蒸笼里冒出的白气裹着甜香,把他的眼镜片又熏模糊了。
“你们俩跑哪儿去了?”他笑着问,手里的木铲在蒸笼上敲了敲,“快来帮忙,第二遍蒸好了,该出锅了。”
铁砚和林砚秋赶紧凑过去,掀开蒸笼盖的瞬间,暖光混着甜香涌出来,把两人脸上的雪粒都融化了。
“太爷爷说,雪天的糕得蒸两遍。”铁山拿起一块姜糖糕,递给他们,“第一遍蒸疼,把藏在面里的寒气都蒸出来;第二遍蒸甜,让糖和姜的味融在一起。”
他看着两人手里的银簪和蛇鳞,忽然笑了:“就像这布上的蛇,少了谁的鳞,都不成样子。”
铁砚咬了口刚出锅的姜糖糕,比刚才吃的更暖,姜的辣淡了些,甜却更浓了,吃到最后,舌尖竟泛起淡淡的槐花清苦,像太爷爷故事里说的,太奶奶第一次给太爷爷送糕时的味道——那时候太奶奶的手艺还不好,糕蒸得有点焦,却藏着说不出的心意。
后来,每个冬至,铁砚总会把银簪别在衣襟上,林砚秋也总系着那片蛇鳞。双界的孩子们常常看见,雪下得最大的时候,疼甜树的枝桠间会有两只蛇影在雪地里追着跑,一只银,一只金,跑着跑着,就融成了一片光,落在蒸笼的白气里,落在孩子们的笑声里,落在每块姜糖糕的甜辣里。
雪还在下,可谁也不觉得冷了。因为他们知道,有些记忆会像银簪映雪一样,在最干净的光里,把疼和甜都映得清清楚楚,一辈辈传下去,暖得像永远不会凉的蒸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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