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乌衣巷,王氏府邸深处一间隐蔽的书房内。
晋陵公主刘伯姒与王悦之的母亲王夫人对坐,灯花噼啪轻爆,映照着两人凝重无比的面容。
夫人,琅琊急报。刘伯姒将一枚细小的竹管推过桌面,声音压得极低,悦之他们遭遇北魏豹韬卫暗探和地藏宗杀手围攻于祖宅,虽侥幸脱身,但行踪已露。阮佃夫的人恐怕很快也会嗅到风声。
王夫人接过竹管,指尖微微颤抖,但很快恢复镇定。她并未立即查看,而是沉声道:公主放心,王氏已密令琅琊故旧,派出最可靠的家将部曲,持王府暗符前往接应。况且,琅琊之地还有那琅琊阁...”说到此处王夫人似觉失言,微微一顿,转而道:“琅琊虽乱,王氏百年根基,总还有些隐而不发的力量,护他们周全应当无虞。
刘伯姒闻言,紧蹙的眉头稍展,但忧色更浓:朝中局势,更为危急。陛下...陛下已下密旨,赐死了吴喜将军!
什么?王夫人手中茶盏终于失手跌落在厚毯上,茶水洇开一片深色,吴将军...那可是三世老将,功勋卓着...陛下何以...
阮佃夫、王道隆蛊惑圣心,言吴喜曾与刘休仁过往甚密,且手握重兵,恐生异心...刘伯姒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悲愤,陛下竟信了!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大将们寒心不已,边境军心浮动!
就在这时,书房暗门轻启,一名心腹老仆无声无息地走入,将一份封着火漆的密报呈给刘伯姒。刘伯姒迅速拆开,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手指用力攥紧了绢帛,几乎将其撕裂。
...陛下...陛下又下旨,召...召王景文大人即刻入宫...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王景文!皇后的兄长,当朝名士,清谈领袖,也是王夫人的族侄,更是太子妃的生父!陛下竟然连他都...
王夫人猛地站起身,雍容华贵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惊怒与震骇:他...他真是疯了!自毁长城至此!景文若死,天下士族心寒,边境将士谁还愿效死力?!这分明是阮、王二人要借此彻底清除高门影响,架空皇室!
必须阻止他!刘伯姒决然道,我立刻去见褚渊、袁粲!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然而,当刘伯姒通过秘密渠道,在一处僻静别院见到当朝宰相褚渊时,这位素以沉稳睿智着称的重臣,脸上也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和疲惫。
公主,非是臣等不愿尽力。褚渊叹息一声,声音沙哑,陛下心意已决,近乎偏执。阮佃夫掌控禁中,王道隆把持中书,所有旨意皆出其手。陛下...陛下已深陷心魔,只信此二人矣。此刻强谏,非但无用,恐反遭其忌,累及更多无辜。如今唯有...唯有暂避锋芒,保全元气,以待天时。
刘伯姒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连褚渊都如此消极避让,可见阮佃夫等人的气焰何等嚣张,陛下的心魔又何等深重!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别院,建康城繁华依旧,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远处,一队盔甲鲜明的禁军士兵正凶神恶煞地冲过街道,粗暴地砸开一位与刘休仁有旧交的官员府门,哭喊声、呵斥声隐约传来。街市上的行人纷纷避让,低头匆匆而行,脸上带着恐惧与麻木。
这座帝都,仿佛又回到了刘子业统治时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甚至更为可怕——因为此时的皇帝,是清醒地走上了这条猜忌与杀戮之路。
阮佃夫与王道隆的身影,如同无形的噩梦,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刘伯姒站在街角,寒风吹起她的衣袂。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她知道,温和的劝谏已经无用,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
她眼中闪过决绝之色,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今夜,风雨楼最深处的力量将被激活,一批最重要的情报、资源和人员,将开始向城外秘密据点转移。她必须为王悦之,也为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保留最后的火种。
淮水北岸,北魏大营连绵数十里,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军容鼎盛。中军大帐内,大将尉元踞坐胡床,听着探马源源不断送回的情报,抚掌大笑。
好!好!好!刘彧小儿自毁长城,诛杀功臣,吴喜已死,王景文被召,宋军人心惶惶,军无战心!此乃天赐良机,助我大魏犁庭扫穴!他声如洪钟,对帐下诸将道,传令各军,加紧备战,多造筏楫。待秋高马肥,江水稍落,即刻挥师南下,定要饮马长江,踏破建康!
帐下众将轰然应诺,战意高昂。
与北魏大营的亢奋相比,一水之隔的宋军防线,却笼罩在一片压抑悲观的氛围之中。
中军帐内,萧道成面色铁青,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来自建康的密报,双手指节青筋暴突。帐下诸将,包括褚锋、陈瞻等人,皆屏息凝神,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陛下...陛下何以至此!一位跟随吴喜多年的副将终于忍不住,捶胸痛哭,吴将军一生为国,身经百战,身上刀疤箭创数十处,竟落得如此下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寒心!寒心啊!
此言一出,帐中顿时一片悲愤之声。将领们想到自己在前线浴血拼杀,朝廷却如此对待功臣,无不感到心灰意冷,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褚锋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虎目含威,胸中怒火翻腾,却强行压抑着。陈瞻则默默擦拭着手中一把刚刚损坏的破邪弩机括,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便在这时,帐外传来喧哗声。军需官一脸为难地进来禀报:将军,新运到的粮草...不足定额七成,且多是陈米腐谷!箭矢铠甲也多粗劣不堪!阮大人派来的督粮使说...说国库空虚,让将士们...克服一下...
放他娘的屁!褚锋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案几,豁然起身,兄弟们在前线卖命,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拿这样的兵器甲胄去跟魏虏的铁骑邪兽拼命?!
帐内群情激愤。
萧道成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抬手压下众人的骚动,沉声道:吵什么!军需不济,本将自会向朝廷上书!但防线绝不能乱!褚锋,陈瞻!
末将在!二人踏前一步。
魏军近日活动频繁,恐有大动作。你二人加紧巡防,尤其是弩阵和机关陷阱,绝不可出纰漏!
末将遵命!
然而,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就在当天傍晚,北魏一支精锐骑兵,在数头狰狞凶猛、口吐毒雾的新型狼形邪兽带领下,突袭了宋军位于防线侧后的一处重要粮草转运据点。
烽火冲天!
褚锋奉命率本部精锐疾驰救援。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新型邪兽比以往更加灵活难缠,毒雾笼罩下,宋军士兵成片倒下。褚锋双目赤红,挥刀死战,刀光过处,魏军人仰马翻,但他身边的亲卫也在不断减少。
褚大哥!坚持住!关键时刻,陈瞻带着一批紧急改装、加大了装药量的震地臼和一队工械营士兵赶到。
引它们到东面峡谷!陈瞻高喊。
褚锋会意,奋起神威,浴血开路,且战且退,将追兵和那几头邪兽引入一处狭窄的山谷。
陈瞻看准时机,一声令下。
士兵们猛地拉动引线!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接连爆发,地动山摇!巨大的震动和强化过的声波在山谷中反复回荡、叠加,那几头凶悍的邪兽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动作猛地一滞,发出尖锐的嘶鸣,关节处黑气狂涌,冒出阵阵青烟,仿佛内部的邪法结构被这狂暴的力量短暂干扰、撕裂!
就是现在!杀!褚锋咆哮如雷,如同下山猛虎,率先冲向行动迟滞的邪兽,刀光精准地劈向其关节要害!士兵们见主将如此悍勇,又见邪兽受制,士气大振,纷纷怒吼着扑了上去,刀枪并举!
一场惨烈的围杀之后,这几头新型邪兽终于被彻底摧毁。但宋军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伤亡枕籍,褚锋身被数创,浑身浴血,陈瞻为掩护工匠撤退,肩头也中了一箭。
残阳如血,映照着满地狼藉和阵亡将士的遗体,景象凄厉而悲壮。褚锋拄着刀,望着眼前的一切,虎目之中泪水混合着血水流下,对建康朝廷的愤恨达到了顶点。陈瞻默默收集着邪兽的残骸碎片,仔细记录着数据,眼神之内深藏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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