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亡命奔逃的两人。齐腰深的荒草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夏天的裤腿,刮擦着他裸露在外的伤口,带来阵阵刺骨的疼痛和寒意。左腿的旧伤如同有烧红的铁钎在不断搅动,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和火辣辣的灼痛,冰冷的夜风灌入喉咙,更是如同刀割。
陈老篾的情况更糟。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鲜血不断从深可见骨的伤口渗出,浸透了简陋的包扎,在黑暗中留下断续的暗红痕迹。他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而紊乱,脚步虚浮踉跄,全靠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和对地形的熟悉,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他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夏天的胳膊,既是支撑,也是指引,枯瘦的手指冰冷而颤抖。
身后,追兵的火把光芒如同嗜血的兽瞳,在漆黑的夜色中晃动、逼近,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呼喝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两人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犬吠声越来越近,显然对方带了猎犬!
“往……往坟地那边走!”陈老篾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风声淹没,“那里……岔路多……草深……能躲!”
坟地?夏天心中一凛。村外的乱葬岗,那是连白天都很少有人敢去的地方,据说邪性得很。但眼下,这确实是唯一可能摆脱追兵的方向了。他不再犹豫,咬紧牙关,压榨出身体最后一丝潜力,跟着陈老篾,一头扎进了更加茂密、更加阴森的荒草丛中,向着那片传闻中的禁忌之地亡命奔逃。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坑洼不平,不时有隐蔽的土坑和裸露的树根绊脚。四周的景物在急速后退中变得模糊扭曲,只有身后那越来越近的火光和犬吠,是唯一清晰的存在。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心脏,让夏天的感官在极度的压力下变得异常敏锐,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以及陈老篾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终于,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出现在前方。那是一片地势略高的坡地,上面密密麻麻地矗立着无数高低不平、歪歪斜斜的土包和残破的石碑,在惨淡的星光下,如同无数蹲伏的鬼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泥土腐烂和某种莫名阴冷的气息,连喧嚣的夜风到了这里,似乎都变得低沉而诡异。
乱葬岗到了!
“分开……找地方……藏好……”陈老篾气若游丝,将夏天推向一座半塌的、爬满枯藤的旧坟后面,自己则踉跄着扑向不远处一个被野草彻底掩盖的塌陷墓穴。“别出声……无论……听到什么……”
夏天蜷缩在冰冷的墓碑后面,背靠着长满苔藓的潮湿泥土,大口喘息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紧紧捂住嘴巴,生怕剧烈的呼吸声会暴露位置。陈老篾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那个黑黢黢的墓穴入口,仿佛被黑暗吞噬。
几乎是同时,追兵的火光和人声已经到了乱葬岗边缘!
“汪汪汪!”猎犬狂躁的吠叫声在坟地间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妈的!跑坟地里来了!真他娘的晦气!”一个粗哑的男声骂道,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少废话!分头找!那老家伙受了伤,跑不远!还有那个夏家的小子,主上吩咐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一个声音更加阴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声音……夏天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是那个王老蔫?还是……?
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影开始在坟地间晃动、分散。夏天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缩成一团,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去。他能感觉到猎犬的鼻子在空气中不断嗅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猎犬的吠叫声在一座距离夏天藏身处不远的荒坟前停了下来,变得异常兴奋和狂躁!紧接着,是几个追兵聚集过去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这里有血迹!”
“坟头被动过!下面好像有个洞!”
“进去看看!”
夏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是陈老篾藏身的墓穴!他被发现了?!
就在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冲出去的瞬间——
“啊——!!!”
一声凄厉至极、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的惨叫,猛地从那个墓穴深处炸响!那声音短促而尖锐,仿佛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随即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另外几个追兵惊恐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猎犬发出的、不再是狂吠而是仿佛被扼住喉咙般的呜咽声!
“鬼!有鬼啊!”
“快跑!!”
“拉我一把!下面有东西!!”
火把的光影疯狂晃动,追兵们如同见了鬼般,争先恐后地从墓穴方向逃窜出来,连滚带爬,甚至有人丢掉了手中的火把,头也不回地向着来路狂奔而去,连猎犬的呜咽声都迅速远去!
短短几息之间,乱葬岗边缘重归死寂。只有一两支被丢弃的火把在草地上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出坟茔间扭曲诡异的影子。
发生了什么?墓穴里有什么?陈老篾怎么样了?!
夏天浑身冰凉,巨大的恐惧和担忧攫住了他。他强忍着冲出去的冲动,死死蜷缩在墓碑后,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声响。
墓穴方向,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仿佛刚才那声惨叫和追兵的惊恐逃离只是一场幻觉。
过了许久,久到夏天几乎要以为陈老篾已经遭遇不测时,那个塌陷的墓穴入口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一个佝偻、狼狈的身影,极其缓慢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是陈老篾!他还活着!
但夏天的心却沉了下去。因为陈老篾爬出来的姿势极其怪异,动作僵硬,仿佛……仿佛被什么东西控制着!而且,他爬出来后,并没有立刻走向夏天,而是僵直地站在原地,背对着夏天,面朝着漆黑的墓穴深处,一动不动。
“陈……陈爷爷?”夏天试探着,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呼唤道。
陈老篾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借着远处地上那支即将熄灭的火把的微光,夏天看到了陈老篾的脸。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更让夏天头皮发麻的是,在陈老篾的肩头,趴着一个东西——一个巴掌大小、模糊不清、仿佛由阴影和怨气凝聚成的婴儿状虚影!那虚影正伸出细小如爪的手,紧紧抓着陈老篾的衣领,一双空洞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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