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寂被一声轻微的“噗”响撕裂。
苏晚照心口骤然一紧,仿佛魂魄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
腰间一凉——她猛然低头,只见陈三娘的命灯竟在无声无息间熄灭,残余的灯芯飘出一缕极淡的黑烟,像是被某种东西从内部吞噬殆尽。
没有预兆,没有波动,只有一片死一般的沉寂紧随其后。
她指尖抚过冰冷的灯身,呼吸微滞。
命灯不因寿尽而灭,不因外力而摧,唯有生机断绝、魂魄湮灭之时,才会如此彻底地……消失。
可就在片刻之前,北境的呼救尚在心头回荡,那微弱却真实的生命信号,分明属于陈三娘。
苏晚照缓缓抬眼,望向北方。风沙卷起,大地静得可怕。
有什么,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悄然改变了。
不等她回神,茧渊裂隙深处,翻涌的黑雾骤然沸腾,如被唤醒的巨兽咽喉,喷吐出浓稠如墨的气息。
湿冷的腥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腐土与铁锈混合的气味,灌入鼻腔,令人作呕。
紧接着,整座乱葬岗的地面开始震颤。
“咔……咔嚓……”
泥土翻裂之声此起彼伏,像是大地在痛苦地喘息。
九百座无名坟冢在同一刻齐齐崩开,裂缝中渗出暗红黏液,如同凝固的血泪。
一只只枯瘦的手臂破土而出,指节惨白,指甲深深抠进湿滑的泥地,发出“咯吱——”的摩擦声。
随后,一具具僵直的尸身缓缓坐起。
他们身上穿着生前最后的衣物:染血的布衫、烧焦的官服、撕裂的嫁衣……每一件都浸透岁月的悲鸣。
他们的面容,赫然是苏晚照曾在验尸格上亲手描摹过的模样——那些未被记录的名字,那些被抹去的死因。
然而,他们没有嘶吼,没有攻击,只是动作整齐划一地爬出坟墓,膝盖砸进泥泞,重重跪下。
九百具尸身,九百颗头颅,同时仰起。
空洞的眼眶齐齐望向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汇成一股低沉却穿透骨髓的洪流——
“还我真名……还我真名……”
那声音不大,却如潮水般涌入耳膜,带着冰锥般的听觉刺痛,让空气都泛起涟漪。
苏晚照耳畔嗡鸣不止,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颅内游走。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声闷响撕破寂静——
“噗——”
沈砚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温热的液体溅落在泥地上,瞬间被雨水冲淡。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脸上写满惊恐与茫然。
右手不受控制地抽搐,指尖竟浮现出金色的血管纹路,仿佛古老代码在其血脉中奔流。
他的手如提线木偶般疯狂刻画,一道道金光在泥泞中流转,最终汇成一个繁复而古老的符文。
那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正是传说中足以撼动天地规则的初代系统启动密钥。
“我……我在写什么……”他颤抖着抬头,眼中映出自己指尖流淌的光痕,“这些……我不认得……可它们在我血里!”
话音未落,瓢泼夜雨骤然而至。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带着刺骨寒意,混着泥土冲刷着地面上那道诡异的符文。
金光在水流中挣扎闪烁,如同濒死的星火。
忽然,泥水变得粘稠如油,竟逆着重力缓缓隆起。
一具通体漆黑的空棺自其中缓缓析出,仿佛由黑暗本身凝结而成。
黑雾翻滚如沸水,中央渐渐勾勒出一道佝偻轮廓。
哭声先至——不是来自坟墓,而是从雾深处传来,上百人同时哀嚎,撕心裂肺,仿佛整片天地都在恸哭。
一个身形枯槁的老妇自雾中缓步走出。
脸上沟壑纵横,正是引灵婆。
她将那具空棺背负在身,每向前踏出一步,棺木中便爆发出更剧烈的哭嚎,像是整座魂墟的悲鸣都被封印其中。
她停在苏晚照面前,浑浊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声音如生锈铁器刮过墓碑:“七号,你逃不出这轮回的。你真以为自己是救世者?你错了,你不过是系统迭代至今,最后一个‘活体备份’。”
说罢,她缓缓掀开棺盖。
棺中无尸,唯有一面平静如水的光镜。
镜面波光流转,清晰映出一幅画面:苏晚照身穿白袍,立于冰冷手术台前,神情麻木地拿起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毫不犹豫刺入自己右侧太阳穴。
那一刻,她甚至能感受到针尖刺入颅骨的冰冷触感——那是她“记得却不曾记得”的痛楚,是被剥离的情感残片在无声尖叫。
“回来吧。”引灵婆的声音多了一丝蛊惑,“魂墟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处。至少在这里,我们还能记得彼此真正的名字。”
苏晚照心神剧震,踉跄后退,却发现脚下的泥土已化作粘稠的记忆流。
每踩下一步,脚下便浮现出一幕她早已遗忘的验尸场景:
断指妇人临死前攥着未做完的婴儿鞋,指尖尚有余温;
焦黑书吏怀中护着半卷残破医典,字迹已被火焰吞噬;
七岁童子空洞眼眶里爬出织命丝,纠缠如命运之网……
这些死者,从未出现在任何官方卷宗。
就在她心神失守之际,脚下的记忆画面忽然泛起涟漪,倒映出另一个女子的身影——墨瞳儿不知何时已并肩而立。
她手中那盏莹莹发光的泪灯轻轻落在苏晚照肩头,幽蓝微光驱散周遭阴霾。
“你看不见自己的伤,”她轻声说,声音如风拂铃,“因为你把最痛的记忆,分给了别人。”
灯焰轻轻一跳,一幅尘封画面在苏晚照脑海中轰然炸开——
师父暴毙那一夜,她并非独自收尸。
当她悲痛欲绝时,七个戴冰冷面具的黑衣人凭空出现,抬走尸体。
而她,则被一人按住,一管冰冷药剂狠狠注入颈侧……
“啊——!”
一声凄厉嘶吼打断回忆。
青骸猛地从尸群中扑出,用冰冷僵硬的手死死抱住苏晚照手腕。
触感如千年寒冰,却又带着熟悉的温度。
他空洞的眼眶里,竟流下两行漆黑血泪。
“你说过要救我的!你说过春天一定会来的!”
苏晚照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阿禾!
这个声音,这张依稀可辨的少年轮廓,是阿禾!
可他明明死于三年前瘟疫,尸身早已火化,骨灰撒入忘川……
“他不是假的。”墨瞳儿声音再起,带着悲悯,“他是你内心深处,拒绝承认的‘第一个没能救下的人’。魂墟不认骨肉,只认执念。只要你还记得他,他的痛就真实存在。”
剪刃尚未触及青骸魂体,便被一股暖流温柔阻隔。
刹那间,苏晚照心口处,那盏沉寂已久的心灯竟自动燃起!
一道璀璨银丝从灯芯射出,穿入青骸胸口。
眼前幻象如琉璃寸寸碎裂——
真实记忆铺天盖地而来:漫天飞雪的寒夜,少年阿禾虚弱躺在雪地,生机一点点流逝。
她跪在他身边,耗尽心力施术,却依旧无力回天,只能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放声大哭。
而在不远处风雪中,白首静静伫立,手中握着一枚正在融化的血色剪刀。
原来如此。
那一夜,她本已心力交瘁,悲痛到无法自持。
是系统,通过白首,强行抽离了她的情感模块,让她“忘记悲痛”,才能像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一样,继续执行下一个任务。
苏晚照猛然醒悟。
魂墟并非封印邪祟之地,它是一座巨大的坟场,埋葬着所有像她一样,被系统剥离、舍弃的人性碎片。
这些枯骨,这些亡魂,他们不是来索命的,他们是来唤醒她的!
若不主动引灵,唤醒这些沉睡的遗志,她终将被这股庞大的记忆洪流反向吞噬,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我不归葬,”她看着引灵婆,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决绝,“我要引火!”
她再不犹豫,猛地咬破指尖,殷红鲜血滴落,坠地如露凝霜。
她以血为引,在焦土之上画下古老的引魂阵。
随后,将那盏燃烧着银焰的心灯,重重按入地面裂缝。
火焰升腾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
雨滴悬停半空,像无数晶莹泪珠冻结在夜幕之中。
风不再流动,连亡魂的低语也尽数消散。
万籁俱寂,唯有那一簇跳跃的银焰,在黑暗中孤独燃烧。
茧渊裂隙的黑雾中,三盏古朴沧桑、没有名字的魂灯缓缓浮现,静静悬停在她面前,宛如三颗沉眠千年的星辰重新点亮。
她伸出颤抖却坚定的手,触碰了第一盏魂灯。
一瞬间,九百个声音汇成洪流,不是呐喊,也不是诅咒,而是庄严如誓约的质问——
“你,可愿为真相赴死?”
苏晚照没有回答。
她只是用自己的心火,决然地点燃了那根冰冷的灯芯。
火光摇曳,光影交错。
三十六位早已沉眠于历史长河中的医者残念,在光芒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们面容肃穆,掌中银针齐齐指向被黑雾笼罩的苍天。
远处,一直面无表情的引灵婆,嘴角终于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背着那口哭嚎不止的空棺,低声呢喃,仿佛对某位存在言说:
“好……终于有人,敢点燃这盏灯了。”
就在那一刻,笼罩整座魂墟的夜雨,诡异地停滞在半空。
而苍穹之上,一道亘古未有的裂痕,正无声地张开它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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