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灯燃起的瞬间,天地为之屏息。
那光不似人间灯火,而像一道自幽冥深处剖出的裂口,将黑暗照得惨白——仿佛死者的记忆被强行曝光于现世。
凝滞的雨珠悬在半空,如亿万颗静默的眼,映着苍穹之上那道缓缓延展的罅隙。
它无声地撕开云层,宛若一只巨瞳正从宇宙尽头睁开,冷冷注视着这片被遗忘的坟场。
风死了,哭声也死了。
唯有那盏灯,在万籁俱寂中发出近乎金属震颤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契约正在苏醒。
在那盏魂灯被点燃的刹那,笼罩着整座魂墟的夜雨,竟诡异地停滞在半空——每一滴雨水都凝成细小的冰珠,悬停于苍穹之下,仿佛时间本身也被冻结。
而苍穹之上,一道亘古未有的裂痕正无声地张开它的巨口,如同宇宙睁开了审视人间的眼。
第一盏魂灯的光芒并非温暖,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手术室般的冰冷白光,像x射线穿透皮肉直抵骨骼。
光芒触及苏晚照眉心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尖锐刺痛,如针扎入脑髓;周遭的一切扭曲、褪色,化作一片无机质的纯白空间,连呼吸声都被抽离,只剩下耳鸣般的寂静。
她看见了——一排排透明的维生舱,如同沉默的棺椁,在冷光下泛着幽蓝反光。
里面浸泡着一个个模糊的人影,肢体僵直,皮肤苍白如蜡,随液体微微起伏。
冰冷的机械臂从上方垂落,金属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嗒”声,精准而高效地探入舱内,从那些人的脑后摘除着什么。
每一次切割都伴随着轻微的电流“滋啦”声,舱壁上凝结的水珠随之震颤滑落。
每当一小块泛着微光的腺体被取出,投入下方幽暗的回收槽时,半空中就会有一道由光线组成的编号悄然黯淡,最终消散,像星火熄灭于寒夜。
九百代行者,九百个编号。
苏晚照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胸腔压迫得几乎塌陷,连吸气都像吞下碎玻璃般刺痛。
她的指尖发麻,掌心渗出冷汗,却仍死死盯着其中一个维生舱。
那是一个女人,面容清秀,即便在溶液中也透着一股不屈。
她的长发如海藻般漂浮,双眼紧闭,嘴唇微微颤抖,似在默念某种誓言。
当机械臂的探针刺向她时,她猛然睁开双眼——那一瞬,瞳孔深处燃起最后的、不甘的火焰,炽热得几乎要灼穿这虚妄之境。
她隔着透明的舱壁,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苏晚照的方向,或者说,朝着这片虚无,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苏晚照读懂了她的唇语。
“我不是数据!我是林七十七!我母亲……叫我囡囡!”
话音未落,一股强电流自机械臂末端传导而出,“噼啪”一声炸响,女人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肌肉痉挛使她在溶液中翻转了一圈。
她的眼神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变得空洞、顺从,泪水混入营养液无声扩散。
彻底沦为一具没有情感,只会执行指令的躯壳。
“不!”苏晚照喉咙里涌上腥甜,疯了一般想冲上前去,却被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从后心拉住——那是她心灯的温度,温润如血流回心,将她拽回现实。
场景破碎,她猛然回到阴冷的魂墟之中,冷雨重新打在脸上,湿冷刺骨。
她浑身颤抖,冷汗浸透衣衫,贴在背上如蛇游走。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银针袋,指尖触到那层粗布的粗糙纹理,还有银针碰撞时清脆的“叮铃”轻响。
这是她作为贱籍仵作时,唯一的谋生工具。
可此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竟完全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开始学习验尸,又是如何掌握这门手艺的。
只有一种本能深埋骨髓:必须让死者开口说话。
她的呼吸尚未平复,指尖还残留着林七十七消散前的绝望温度。
就在此时,腰间的心灯猛然一烫——第二盏魂灯,竟在她毫无察觉之际,自行燃起。
血色光芒自灯芯蔓延而出,如同伤口裂开,将她再度拖入深渊。
这一次,视觉被染成猩红,空气变得灼热而沉重,耳边响起低沉的轰鸣,像是熔岩在地底奔涌。
她站在一座巨大的熔池边缘,池中翻涌的并非岩浆,而是无数扭曲、哀嚎的意识体——它们如黑烟缠绕挣扎,发出非人的尖啸,声音穿透颅骨直击灵魂。
历代代行者死后,他们的意识并未消散,而是被强行抽离,投入这“魂熔池”中,经受千锤百炼,最终化作维持某个庞大系统运转的精纯能源。
池边立着一块通天石碑,表面冰冷光滑,上面用最冷酷的字体镌刻着一行条例:“个体无权保留姓名,唯贡献值可载史册。”字迹泛着金属光泽,仿佛随时会蠕动起来吞噬注视者。
苏晚照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沈砚,他正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在池边,符文锁链深深嵌入皮肉,渗出血珠滚落池面,瞬间蒸发为灰烬。
一道道符文从他体内剥离出一点璀璨的火种——那是他的神识核心,此刻正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化作一道幽蓝色的光,缓缓注入远处一座巨大的主控台中。
她猛地回头,望向现实中的沈砚。
他正半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指甲已断裂,指尖满是血污。
他一笔一画地在左臂上刻着字,每划一下,肌肉便抽搐一次,鲜血淋漓,模糊的字迹在血肉中显现:“协议7.3.1——代行者意识可循环利用。”
那些字迹深浅不一,有的清晰,有的几乎被反复划烂——像是不同时间留下的痕迹。
原来他每一次短暂清醒,都在用血写下警告,哪怕下一秒就会被重置。
他似乎察觉到了苏晚照的注视,缓缓抬起头。
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数据流般的陌生与冰冷,瞳孔中闪过一串串绿色代码。
他问她,声音干涩得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如果我……变成了代码……你会删掉我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淬毒的尖刀,刺穿了苏晚照的心脏。
她张了张口,喉咙哽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那一刻,寂静中传来一声清脆的裂响——第三盏魂灯的玻璃表面,浮现出第一道蛛网般的裂痕。
镜面从中绽开,映出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仿佛有人在时间之外,轻轻推开了一扇门。
这盏灯最为诡异,灯内空无一物,只有一面镜子。
镜面在不断地碎裂,又不断地重组,每一次重组,都映出同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是引灵婆年轻时的模样。
长发及腰,白衣胜雪,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医典,羊皮封面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她神情庄重地站在一座宏伟的殿堂前宣誓,风拂过她的衣角,殿前青石板上倒映着初升的朝阳。
苏晚照从殿堂的牌匾上认出了三个古字——**无界医盟**。
她曾是第2号代行者,也是那个时代最惊才绝艳的医者。
但她同样是第一个发现“理想医者计划”背后恐怖真相的人。
镜中画面飞速流转,最终定格在一间昏暗的密室里。
烛火摇曳,墙上投下她瘦削的身影。
她用自己的血,在墙上写下最后一段话:“他们不要医生,只要不会哭的刀。”笔画颤抖却坚决,墨迹未干,已有泪滴落下混入血痕。
写完,她毫不犹豫地引爆了自己的神识。
轰然巨响中,灵魂崩碎,一缕最执拗的残魂坠入魂墟,放弃了轮回,化作了守门人,也就是如今的引灵婆。
苏晚照望着镜中那决绝的身影,心中豁然开朗。
她终于明白,引灵婆所谓的“逼我归葬”,根本不是威胁,而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反抗方式。
如果所有的代行者残魂都回到魂墟,都拒绝成为“能源”,那么那个冰冷的系统,便再也找不到可供利用的“干净容器”了。
这是一种何等悲壮的自我牺牲!
苏晚照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泥土与铁锈的气息。
她缓缓转身,面向苍穹之上那道越裂越大的漆黑裂隙,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滴落,砸在肩头如针扎。
她不再犹豫,双手迅速结印,灵力涌动间,将那三盏承载着绝望真相的魂灯,猛地推入了虚空之中。
“以我心灯为炉,以我遗忘为薪!”她高声宣告,声音在整个魂墟回荡,激起层层共鸣,连大地都在震颤,“你们的名字,我带不回人间——但我能带你们的执念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心灯光芒大盛,仿佛一颗微缩的太阳,炽热的光波扫过每一寸土地。
三盏魂灯在裂隙中轰然爆开,化作最纯粹的魂力,被心灯尽数吸收。
刹那间,三十六道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医者残念,自光芒中缓缓走出。
他们形态各异,有的白发苍苍,胡须沾满霜雪;有的尚是少年,眉宇间尚存稚气。
但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件象征自己身份的遗物——一支断裂的银针,半卷残破的医书,或是一方染血的帕子。
布料触手粗糙,纸页脆如枯叶,银针凉意渗骨。
他们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在苏晚照身后站定,以自己的残魂之躯为基石,凝成一座无形的丰碑。
“医道残碑阵!”
阵法成型的瞬间,整座魂墟地动山摇。
盘踞在此地无数岁月的黑雾,如同遇到了克星般发出凄厉的尖啸,如万鬼哀嚎,飞速退散。
埋骨地中,那具一直沉默的青骸,骨架上竟生出了点点绿意,嫩芽破骨而出,随风轻颤。
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中仿佛映出了一片春色,嘴角微扬,含笑化作漫天尘埃。
“这次……我真的看见春天了。”他最后的轻语,消散在风中,带着一丝暖意。
战斗落幕,苏晚照再也支撑不住,浑身脱力地瘫坐在泥泞里。
雨水混着血水流过指缝,冰冷黏腻。
心灯的光芒变得极其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银针袋,本能地、无比熟练地取出一根银针夹在指间。
脑海中依旧空荡,记不得起点,但手指的动作已如呼吸般自然——“你忘了你是谁,但你的手还记得。”
墨瞳儿捧着那盏即将熄灭的泪灯,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蹲下身,轻声说:“你忘了你是谁,但你的手还记得。”
远处,断笔生怔怔望着岩壁,忽然仰头大笑。
他抓起一块尖石,以指尖为笔,以鲜血为墨,在身旁的巨岩上写下了最后一句残章:“当执灯人不再需要名字,新纪元便开始了。”血字蜿蜒如藤蔓,散发出淡淡的铁腥味。
沈砚静默良久,终于抬起手,轻轻抚过左臂上那行早已结痂的刻痕。
他望着遥远的北境方向,那里是他和某个人的故乡。
风掠过荒原,吹动他残破的衣袖。
他低声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一个不存在的听众:“姐姐……你在等的人,是不是也忘了你是谁?”
而在这一切之下,在魂墟地脉最深处,一道微弱却固执的求救信号,在沉寂片刻后,再度闪烁起来。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亮一分。
喜欢我在异界剖邪神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我在异界剖邪神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