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绣展引发的热潮,如同秋日里最后一股暖流,温暖了京城的人心,也让苏清辞与清辞绣坊的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街头巷尾,人们谈论的不再是曾经的阴谋与刺杀,而是那震撼人心的《铁血边关图》与充满烟火气的《坊市烟火录》,一种昂扬而凝聚的气氛,在帝都上空弥漫。
然而,阳光越是明媚,其照耀不到的阴影便越是浓重。在这片看似海晏河清的盛世图景之下,依旧有污浊的暗流,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固执地涌动。
宗人府,那间象征着皇室体面却冰冷如墓穴的囚室。
萧景渊靠坐在冰冷的墙角,身上粗糙的灰色布衣沾满了污渍,头发蓬乱,胡须虬结,与昔日那个锦衣华服、意气风发的二皇子判若两人。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眸,在偶尔抬起时,会闪过一丝如同淬毒匕首般的寒光,揭示着其内心未曾熄灭的怨恨与疯狂。
囚室的门下方,有一个仅能容碗碟通过的窄小缝隙。每日的饭食,便由看守从此处递入。此刻,一份寡淡的饭食摆在地上,早已凉透。
萧景渊没有动它,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在地面的浮尘上划动着。若仔细看去,那并非杂乱无章的痕迹,而是一些极其隐晦的、断续的符号与数字。这是他与外界残存势力联系的方式,依靠的是那些被重金或家人性命威胁所收买的、最底层的、负责清扫或运送秽物的杂役。消息传递缓慢、零碎且风险极大,但这是他如今唯一能感知外界、施加影响的渠道。
他知道了家国绣展的空前成功,知道了苏清辞如今在民间的声望如日中天,知道了太子萧景澜的监国地位愈发稳固……每一条消息,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
“呵……家国?民心?”他喉咙里发出嘶哑而扭曲的低笑,如同夜枭的啼鸣,“虚伪!统统都是虚伪!”
他绝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源于失道寡助,而是固执地认为,是萧惊寒的强势、萧景澜的伪善以及苏清辞那个贱人的运气,才让他落得如此境地。他心中没有半分悔悟,只有日益发酵的怨毒与同归于尽的疯狂。
“本王还没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们安稳!”他眼中闪烁着幽冷的光,手指猛地用力,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刻的痕迹。
他需要力量,哪怕只是蝼蚁之力,也要在对手最得意的时候,狠狠地叮咬一口!他那些隐藏得更深、更谨慎的残余势力,是他最后的希望。
与此同时,在京城南郊一处废弃的义庄地下,一间经过巧妙改造、密不透风的暗室内,几点豆大的油灯灯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同样阴沉而惶恐的脸。
在座的仅有三人。一名是原二皇子门下负责打理部分灰色产业、表面身份是当铺掌柜的苟旭,他生得肥头大耳,眼神却精明闪烁;一名是混迹于漕帮、掌管着几条隐秘水运线路的小头目,绰号“水鬼”,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大;还有一名,则是宫中浣衣局的一名老宦官,姓王,低眉顺眼,看似不起眼,却是当年林贵妃安插的人,负责传递宫禁内的零星消息。
这三人,是经历了之前那场血腥清洗后,侥幸残存下来、且彼此能确认身份、尚未暴露的二皇子余党中,还能勉强形成链条的几人。他们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次聚首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外面的风声……似乎松了些?”苟旭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压低声音道,“那苏清辞的绣展,闹出的动静不小,倒像是把之前的注意力都引开了。”
“松?”水鬼冷哼一声,声音沙哑,“那是刀子藏在袖子里没亮出来!赵昆、孙账房、老鬼他们怎么没的?你我都清楚!靖安王的手段,你们还没领教够吗?他现在不动,不代表他没盯着!说不定就等着我们冒头,好一网打尽!”
王宦官一直沉默着,此刻才抬起眼皮,慢悠悠地道:“水鬼兄弟所言极是。宫里如今铁板一块,太子殿下虽年轻,手段却不弱。咱们这些人,能苟活至今,已是侥幸。依咱家看,还是……还是各自安分些,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安分?等死吗?”苟旭有些激动,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殿下还在宗人府受苦!我们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别忘了,我们身上都打着二皇子的烙印,就算我们想安分,太子和靖安王会放过我们?迟早有一天会查到我们头上!”
这话戳中了众人的痛处。他们身上都不干净,与二皇子的绑定太深,即便现在蛰伏,也难保不被秋后算账。绝望与不甘,在他们心中交织。
“那……还能如何?”水鬼语气艰涩,“之前策划得那般周密,还不是功亏一篑,折了那么多兄弟?如今我们人手短缺,资金也快断了,还能做什么?”
暗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油灯灯花爆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更添几分诡异。
良久,苟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狡黠,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如同耳语:“硬碰硬自然是以卵击石。但……有些事,未必需要我们亲自出手,也未必需要立刻见效。”
他环视两人,缓缓道:“殿下传出的意思,是要我们‘隐忍’,‘等待’。等待时机,等待他们自己出错。同时……继续‘播种’。”
“播种?”
“对。”苟旭阴恻恻地笑了笑,“散布流言,我们已经试过,效果有限。但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比如,可以‘帮’那位风头无两的苏先生,扬扬名。”
水鬼和王宦官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她的绣品不是被捧上天了吗?那我们就想办法,让这‘天’塌下一块来。”苟旭解释道,“不必我们直接出手。可以想办法,让她的绣品在某个重要的场合,‘意外’损毁;或者,让她接下来的某个大订单,出现无法解释的、严重的质量问题……不必查出是我们做的,只要事情发生,就足以让她焦头烂额,声望受损。一次不行,就两次,积少成多,总能找到机会。”
“再者,”他看向王宦官,“王公公,您在宫中多年,虽不在要害位置,但总有些人脉。未必需要探听什么机密,只需留意,太子或靖安王,与朝中哪位大臣,是否有了细微的龃龉?或者,哪位将领,心中是否存了不满?将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汇集起来,或许将来,就能成为点燃干柴的那颗火星。”
“还有水鬼兄弟,”他又转向水鬼,“你的水路,未必一定要运人运货,也可以……运些‘消息’,或者,关键时候,帮一两个‘需要消失’的人离开京城。”
苟旭的计划,阴险而具有极强的耐心。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转向了更为隐蔽、更为长远的腐蚀与破坏,如同白蚁蛀堤,悄无声息,却可能在未来引发致命的坍塌。
水鬼和王宦官听完,沉默了片刻。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风险极大。但正如苟旭所说,他们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坐以待毙是死,搏一把,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或者至少,能拉几个垫背的。
“……好。”水鬼最终咬了咬牙,“就按苟掌柜说的办。但必须更加小心,联络方式要改,非生死攸关,绝不再轻易聚会。”
王宦官也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三人再次对了一下极其复杂的暗号和接下来的单向联络方式,随后,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各自离去,重新融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义庄地下重归死寂,只有那几点摇曳的灯火,证明着方才确实有过一场关乎阴谋的密谈。
这些潜伏下来的余孽,如同渗入地基的毒水,数量或许不多,能量或许有限,但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隐患。他们改变了策略,变得更加隐忍,更加耐心,也更加危险。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或许下一刻就会出现的时机。
而在靖安王府,墨离正向萧惊寒禀报最新的监控情况。
“王爷,南郊义庄附近,发现可疑踪迹,但对方极其警觉,未能锁定具体人员。目前看,残余的几条线都陷入了沉寂,似乎在酝酿新的动作。”
萧惊寒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飘落的枯叶,眼神深邃。
“蛇缩回了洞里,不代表它放弃了咬人。”他声音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告诉下面的人,不必松懈。有些毒瘤,需要连根剜除,更需要耐心,等待它自己彻底烂透。”
这场光明与黑暗的角逐,并未因一时的胜利而终结,只是转入了更深的、更考验耐心与意志的地下。表面的繁荣与安定之下,无形的硝烟,依旧在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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