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巷的冰冷空气仿佛凝固了,死亡的气息与劫匪绝望的、压抑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诡异而令人心悸的旋律。
污秽的地面上,三摊尚存余温的人形灰烬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超乎想象的恐怖。
九条阵持枪的手依旧微微颤抖,并非因为体力不支,而是源于内心剧烈的风暴。
【伪善の拥】(伪善之拥)的枪口处,那朵圣洁而狰狞的洁白恶花虚影仍在缓缓旋转。
其中心那布满细密尖牙的口器不断开合,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仿佛饥渴地要攫取眼前这卑微生命最后一丝为守护亲人而生的、无奈,痛苦却又真实存在的微光。
杀意与怜悯,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他心中激烈地撕咬交战。
脑海中飞速闪过的,是哥哥九条猛为了妻子洋子的病奔波憔悴、低声下气的脸庞;
是自已面对金石会威胁时的无力与恐惧;
是神渡准那句「なぜ警察に頼まないのか?」(你为什么不报警?) 的冰冷嘲讽,如同尖刀般刺入他作为警察的尊严。
而眼前这个瘫软在地、失禁颤抖的青年,不过是被命运无情地逼到另一个更绝望角落的、另一个版本的自己。
【もし俺が神渡准に出会っていなかったら…今の俺は、いったいどんな姿になっていただろう?】
(如果我没有遇到神渡准……现在的我,又会是什么模样?)
这个念头,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如同照亮黑暗迷雾的最后一缕微光,精准地压倒了内心天平最后的摇摆。
他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混合着垃圾腐臭、尿骚味和灰烬焦糊味的冰冷空气刺入肺腑,却反而让他被酒精和杀戮刺激得灼热的神经变得更加清醒、更加冰冷。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仿佛对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阻力,将【伪善の拥】(伪善之拥)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枪口,从中村悠也的方向移开。
那朵悬浮于枪口的、圣洁与恐怖并存的洁白恶花虚影,不甘地闪烁了几下,仿佛对到嘴的“食物”飞走感到不满,最终才渐渐淡化、消散,缩回那深不见底的枪口之中。
枪身上那些暗金色的、如同活物血管般的繁复纹路也随之迅速黯淡下去,整把枪重新恢复了那种沉重、冰冷、暗哑的诡异质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瘫软在地的青年劫匪,原本已经彻底放弃,闭目待死,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他灵魂撕碎的致命压迫感骤然消失,才敢小心翼翼地、颤抖着睁开一丝眼缝。
他看到九条阵收起了那把如同恶魔造物的恐怖武器,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茫然与难以置信的震惊。
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重新在他死寂的眼中点燃。
「で…なぜ…?」
(为…为什么…)
他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气力。
九条阵没有回答他这个复杂到无法用语言解释的问题。
他只是沉默地走到依旧昏迷的哥哥九条猛身边,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
颈后有一处明显的红肿,但呼吸平稳,脉搏有力。
还好,真的只是被打晕了,对方在最后关头的确手下留情了。
九条阵心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若非如此,哥哥恐怕……
但联想到中村悠也……他自身的情况,如果有任何其他可行的办法,这个男人肯定一丝一毫也不想做出这种犯罪伤人之事吧。
他站起身,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巷口,确认无人经过。
然后,他用脚快速地将地上那三摊还勉强维持着人形轮廓、散发着焦糊味的灰烬彻底踢散、与地面的污秽尘土混合在一起,直到根本看不出任何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为止。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瘫软在地的中村悠也。
「よく闻け、お前はここに待っていろ……その後、お前は俺の兄贵が気絶した後のことを一言も口にするな。絶対にな。」
(听好,你就待在这里……等下你不准提到我哥哥昏过去以后的事,一个字也不许。)
九条阵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冰冷的警告。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用力点头,几乎要把脖子点断。
“……”
九条阵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于是,他走到哥哥身边,用力掐了掐九条猛的人中穴。九条猛呻吟一声,眼皮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
「阵…?どうした?さっき…」
(阵…?怎么了?刚才…)
九条猛捂着依旧剧痛的后颈,茫然地看着周围昏暗肮脏的环境,随即注意到瘫软在一旁、脸色惨白如鬼的中村悠也,之前被袭击、抢劫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脖颈后方的疼痛猛地变得无比清晰,这一次,连九条猛那残余的酒精也瞬间被吓醒了大半!
「こ…これは?!」
(这…这是?!)
「兄贵、落ち着け。もう大丈夫だ。俺が酒が冷めて、奴らを追い払った……だが、こいつだけは逃げ遅れたようだ。」
(哥,没事了,我的酒醒了,把他们打跑了……但这位似乎跑不动了。)
九条阵按住哥哥宽阔却微微颤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同时用眼神再次瞥了一眼中村悠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
青年劫匪心领神会,如坠冰窟,立刻明白了九条阵的意思——
如他所说,他明显不想让眼前这个魁梧的哥哥知道刚才那超乎常理的恐怖一幕,哪怕是他的亲兄弟。
「お前、名前は?そして、お前の弟の名前は?」
(你,叫什么名字?你弟弟,又叫什么?)
九条阵目光转向青年劫匪,即使已经通过【伪善之拥】知道了他和他弟弟的名字,但仍然声音冷硬地询问。
“……!!”
对方的身体猛地一颤,有种隐藏得最深的秘密被人勘破后的恐慌感。
可中村悠也看着九条阵那双虽然依旧冰冷、却已然收敛了所有杀意的眼睛,又偷偷瞥了一眼旁边那个魁梧彪悍、正用警惕和愤怒目光盯着自己的九条猛,不敢有丝毫隐瞒,颤声回答:
「中村…悠也…弟は…中村信です…」
(中村…悠也…我弟弟…叫中村信…)
名叫中村悠也(なかむら ゆうや)的青年劫匪沉默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
最终,他将中村信因车祸重伤昏迷、急需昂贵的心肺支架来动手术、以及中村悠也为何会铤而走险抢劫他们的原因,简单却清晰地告诉了哥哥九条猛。
九条猛听完,脸上的怒容和敌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感同身受的情绪。
他也是亲身经历过至亲重病、被天文数字般的医疗费用和巨额债务逼到绝境、几乎走投无路的人,此刻听到中村悠也几乎如出一辙的悲惨遭遇,不免生出几分强烈的同病相怜之感。
他叹了口气,低声骂了句:
「ちっ…どうしようもない野郎だな…」
(啧…真是个没办法的家伙…)
但语气已然软化,再无多少真正的敌意。
他没办法去苛责、甚至仇恨这么一个和自己命运如此相似的可怜人,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运命の悪戯)。
九条猛甚至也简单地向中村悠也诉说了自己妻子重病、借下高利贷、被逼到绝境,最终却奇迹般获救(虽然方式诡异)的经历。
中村悠也听着,同样是百感交集,心中涌起无尽的酸楚,甚至……夹杂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强烈的嫉妒。
尽管他很不想再深入体会这种痛苦的情绪,但他真的无比嫉妒九条猛的妻子九条洋子——
因为她有一个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并且最终“成功”了的小叔子。
因为对比,所以嫉妒。
这种情绪苦涩而真实。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这样一幕:
九条阵从哥哥手里拿过那个沉重无比、装着救命钱的旅行包,“唰”地一下打开。
里面是今晚刚从柏青哥店兑付的第一笔、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巨量现金。他快速而精准地清点并心算了一下总额和所需还款。
「闻け、中村。」
(听着,中村。)
九条阵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直视着中村悠也:
「俺たちが‘胜ち’取った金は、三回に分けて受け取る。全部合わせると、兄贵の借金を完済した後、约二百万円ほど残る计算だ。」
(我们打……‘赢’来的钱,分三批提取。全部加起来,在还清我哥哥的债务之后,大概还能剩下两百万日元左右。)
听到“二百万円”这个具体而巨大的数字,中村悠也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如同在风暴中的失航者看到了灯塔!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无比急促!这笔钱,足够支付弟弟信那笔迫在眉睫、如同催命符般的昂贵药费了!甚至可能还有盈余!
「その金は、」
(这笔钱,)
九条阵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地面,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严厉的警告:
「お前にやる。」
(可以给你。)
【おお、神よ、なんて崇高な考えだ、九条阵よ九条阵、お前は気が狂ったのか?】
(噢,天呐,多么崇高的想法,九条阵啊九条阵,你发疯了不成?)
但这个疯狂而违背常理的想法,在此时此刻,面对另一个“自己”,面对那三摊尚未完全冷却的灰烬,确实地、坚定地存在着。
那是无数人性中的变量——
怜悯、愧疚、后怕、同病相怜、甚至是一丝赎罪的冲动——于此刻汇集、碰撞,最终匪夷所思地促成了这一结果。
而此时,中村悠也几乎要喜极而泣,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向九条阵磕头道谢。
「ただし、」
(但是,)
九条阵冰冷地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
「条件が一つある。」
(有一个条件。)
他示意哥哥九条猛从旁边的垃圾堆里翻找出一个还算完整硬挺的硬纸板和一支不知谁丢弃的、快没水的油性笔。
九条阵接过,就着巷道深处那一点微弱惨淡的光线,俯身在纸板上,快速写下了一份极其简单、措辞直接却条款严厉得近乎残酷的“契约书”。
主要内容包括:九条阵(甲方)基于人道主义,自愿赠予中村悠也(乙方)现金两百万日元,该款项仅限用于其弟中村信的医疗救治,专款专用,不可挪作他途。
乙方需严格、永久保密今晚发生的一切事项,不得以任何形式(包括但不限于口头、书面、暗示)向任何人(包括其弟中村信)泄露关于甲方兄弟二人、该笔资金的来源、以及今晚发生的所有事件的任何信息。
如若乙方违反以上任何条款,视为严重违约,乙方需立即一次性向甲方支付十倍于赠款金额的罚金(即两千万日元),且甲方保留采取一切其认为必要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法律之外的手段)进行追责的权利。
九条阵将写好的“合同”和那支快没水的笔,递到中村悠也面前。枪虽然收起来了,但他此刻的眼神中的冰冷压力,却比刚才的枪口更令人窒息:
「よく见ろ。そして、そこに名前と住所を书け。もしお前が约束を破ったら、たとえ一言であっても、お前がどこに逃げようとも、俺が必ず见つけ出してやる。その时、お前から取り立てるのは、金だけじゃ済まない。」
(看清楚,签上你的名字和地址。如果你违约,哪怕只是泄露一个字,无论你躲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到时候,要你付出的,就不仅仅是钱了。)
中村悠也颤抖着接过纸笔。他当然知道这份简陋的、“契约书”根本不受任何法律保护,甚至显得荒唐可笑。
但他更清楚、更恐惧的是,眼前这个男人所拥有的,是超越世俗法律、能够凭空将人化为灰烬的恐怖力量和手段!
地上那三摊虽然被踢散却依旧存在的焦黑色痕迹,就是最直接、最恐怖的证明!
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在纸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租住的公寓地址,然后咬破了自己的大拇指,用渗出的鲜血,在名字旁边按上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红手印。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九条様!あなたは私と信の大恩人です!誓います!絶対に谁にも言いません!絶対に!」
(谢谢…谢谢您!九条先生!您是我和中村信的大恩人!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绝对不会!)
中村悠也跪在冰冷污秽的地上,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道谢,激动、恐惧、感激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语无伦次。
九条阵面无表情地收起了那份简陋却沉重无比、沾染着血指印的“契约书”,然后从旅行包里数出整整二十捆万元大钞,总共两百万日元,用一个随手找到的破旧塑料袋装好,递给了中村悠也。
「持って行け、弟を救え。」
(拿去救你弟弟吧。)
中村悠也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冰冷纸币却代表着弟弟炙热生命的塑料袋,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甚至沾上了地面的污渍。
然后,他如同捧着绝世珍宝,又像是害怕九条阵反悔一般,踉跄着、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却又迫不及待地跑出了这条给他带来极度恐惧和意外生机后巷,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九条阵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寒风吹拂着他发热的脸颊,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是啊,无论如何,这就是他此刻的选择。
无关法律,无关逻辑,只关乎内心那片在黑暗挣扎后残存的、微弱却执拗的善意(ぜんい)。
九条猛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和一丝疲惫:
「もう行こうぞ、阵。早く家に帰りたい、洋子が待っている。」
(走吧,阵。我想快些回去了,洋子还在等着我呢。)
兄弟二人再一次相互搀扶着,带着剩余的巨款和那份特殊而沉重的“契约书”,也悄然离开了这条弥漫着恶意与善意、死亡灰烬与人性慈悲复杂气息的冰冷后巷。
债务危机以一种谁也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甚至还额外救了一个陌生人和他弟弟的生命。
但九条阵心中无比清晰地明白,他与【伪善の拥】(伪善之拥)那危险而强大的力量的纠葛,以及由此卷入的、更深更诡异的命运漩涡,远未结束,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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