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终于,酒已喝干,人已尽兴。
他们走出了居酒屋,而在居酒屋外的后巷,却仿佛是都市繁华表皮下一道丑陋的伤疤。
但很小,很短,却也很多,像是这座城市本身进行自残行为留下的伤口在不断地愈合。
黑暗、潮湿,弥漫着腐烂垃圾、食物残渣和刺鼻尿骚的混合气味,与店内方才的喧闹温暖、酒香菜香判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九条阵艰难地搀扶着几乎完全失去意识、醉得不省人事的哥哥九条猛。
噗哒……噗哒……
两人踉踉跄跄地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深一脚浅一脚,只想尽快走到巷口,拦到一辆出租车,逃离这令人不适的阴暗,回到安全的家中。
然而,这短暂的、步履维艰的平静,被骤然响起的、冰冷刺骨的声音瞬间撕得粉碎!
「おい!金を置いていけ!さっさと失せろ!」
(喂!把钱留下!滚蛋!)
四道如同从阴影中滋生出来的黑影,猛地从前后两个方向的暗处蹿出,将他们兄弟二人彻底堵死在这条狭窄的巷道里。
正是居酒屋里那几个眼神贪婪、输红了眼的赌客。
为首的两人手里握着廉价但刃口在远处微弱光线下闪烁着寒光的弹簧刀,另外两人则拎着看起来同样廉价但足够结实、足以敲碎骨头的金属棒球棍。
他们的眼神凶狠,里面燃烧着因嫉妒和不甘而彻底扭曲的贪婪火焰,如同饿狼般死死盯住了九条猛即使醉倒仍下意识紧紧夹在腋下的那个鼓囊囊的旅行包。
九条阵的酒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吓醒了大半!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他强自镇定,试图周旋,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紧:
「何をする気だ?もう警察に通报したぞ!」
(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已经报警了!)
可这完全是虚张声势,他的手机根本还没掏出来。
「警察?ふん!お前、携帯も出してないじゃねえか!谁をだまそうってんだ!」
(报警?哼!你这家伙、连手机都没掏出来!想骗谁呢!)
为首的持刀者嗤笑一声,脸上露出狰狞的得意,一步步逼近。
另外三人也配合着围拢上来,棒球棍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彻底封死了他们所有可能的退路。
九条猛虽然醉得厉害,但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的逼近,发出一声含糊的咆哮,挣扎着想要反抗,护住怀里的包。
然而,最先动手的却是一个拿着棒球棍的青年——他第一个冲了上来,抡起棍子就朝着九条猛的后颈砸去!
这一下若是砸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但奇怪的是,就在棍棒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对方的手臂肌肉似乎极其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力量在最后关头莫名其妙地松懈了大半。
否则,绝不仅仅是响起一声相对沉闷的撞击声那么简单——要知道,人的颈椎是何等脆弱的结构。
但饶是如此,这收敛了大部分力量的一击,对于本就大醉酩酊、下盘虚浮的九条猛来说,已经足够沉重。
他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兄贵!!」
(哥!!)
九条阵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哥哥倒下,一股狂暴的怒火混合着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怒吼一声,几乎是凭借着一股蛮力,一个凶狠的肩撞,狠狠撞向那个动手的青年!
砰!!!!
那青年似乎也没料到九条阵反应如此激烈,当场被撞得飞了出去,倒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棒球棍也脱手掉在了地上。
若是在平时,警校优秀毕业、受过系统格斗训练的九条阵,收拾这几个虽然凶狠但明显缺乏章法的持械歹徒,或许并非难事,如同小菜一碟。
但是此刻,酒精的力量已经深深侵入他的神经和肌肉,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动作远比平时迟缓、虚浮!
判断力和反应速度都大打折扣!
九条阵身手虽好,可要知道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一旦被对方的弹簧刀捅中要害,或者被沉重的棒球棍结结实实抡到头部,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强迫自己冷静,急速环顾四周——
这条后巷偏僻无人,连个最基础的监控探头都没有!
对方有四个人,有锐器有钝器,配合默契(至少刚才的围攻显示了这一点),而自己这边,哥哥昏迷,自己状态极差……
他下意识地后退,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间——
那里本该挂着他的警用配枪,那把他无比熟悉的新南部m60小口径左轮手枪。
然而,手指触碰到的,只有空荡荡的枪套和冰冷的皮革!
该死!他猛地想起来了!
自己最近早已被哥哥九条猛的债务问题熬干了所有心力。
今天又并非是工作时间,他满腹心事、失魂落魄地出门,如同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地游荡,最终才巧合地走到了「世道」的门口。
他今天出门时,心神恍惚,根本就忘记佩带警枪了!
但是……
另一把枪还在!
它就在自己的大衣内侧,平时为了方便,一般是直接别在这件厚重大衣的内袋上!随取随穿!
此刻,它正冰冷而沉甸甸地贴在他的心脏处,与他那颗因为恐惧、愤怒和绝望而疯狂跳动的心脏,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和皮肤!
它也正在躁动啊!
别无选择!
就在那名持刀的劫匪狞笑着,再次伸手抓向地上九条猛怀里的旅行包的刹那——
九条阵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他几乎是本能地、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了那把造型古朴诡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伪善の拥】(伪善之拥)!
深灰色的枪身在巷道唯一一点微弱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而诡异的流光!
「なんだこりゃ?!」
(什么玩意儿?!)
除了那名最开始被撞飞、刚爬起来的劫匪,围上来的三名劫匪全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普通的醉汉会掏出这么一把造型古怪、不像真枪的“古董玩具”!
但九条阵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和嘲笑的时间!
极致的愤怒、对亲人安危的恐惧、以及保护的本能混合在一起,如同燃料般注入枪身!
【伪善之拥】枪身上那些暗金色的、如同血管般的繁复纹路瞬间亮起,幽暗的光芒清晰地映照出眼前三名劫匪身上缭绕着的、代表着贪婪、暴戾、欺诈、绝望的浓浊黑气!
这些气息如同污秽的淤泥,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死!
这个字如同最原始的魔咒,瞬间占据了他被酒精和情绪烧灼的大脑。
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和汹涌的杀意,扣动了扳机!
不是一发,而是连续三次!朝着最近的三名劫匪轰击过去。
嗡!嗡!嗡!
三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直接钻入灵魂深处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嗡鸣,几乎重叠在一起,在狭窄的巷道里诡异回荡!
三道凝练到极致、散发出毁灭性气息的白炽光焰,如同死神精准点出的指尖,无声无息地没入三名劫匪的胸口!
没有预想中的惨叫,没有徒劳的挣扎。
白炽的光芒一闪即逝,如同被黑暗瞬间吞噬。
那三名劫匪脸上还残留着前冲的狰狞或一丝错愕的表情,他们的动作却彻底凝固。
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又像是被无形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连人带武器,悄然地、无声地崩塌、消散,化作了三摊隐约可见人形的灰白色的灰烬!
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寂静、高效、干净得令人毛骨悚然,充满了非现实的诡异感。
最后那名劫匪,也正是最开始那名用棒球棍袭击九条猛却似乎手下留情、并被九条阵撞飞了的青年,此刻彻底僵住了,如同被冰封。
他脸上所有的凶狠贪婪瞬间被无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最纯粹的恐惧所取代!
他眼睁睁看着三个前一秒还活生生的同伙,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凭空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三摊人形的、散发着焦味的灰烬!
「怪…怪物だあああ!!!!!」
(怪…怪物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到完全变调、不似人声的尖叫,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彻底瘫坐在地,温热的、腥臊的液体瞬间不受控制地浸湿了他的裤裆。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行,试图远离九条阵,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着九条阵手中那把如同来自深渊恶魔造物的左轮手枪,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动物般的恐惧。
九条阵剧烈地喘息着,持枪的手因为肾上腺素的后作用而微微颤抖。
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和眼前的现况,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茫然。
他是第一次在酒精的加持下使用【伪善之拥】。
“……”
随后,他举着依旧散发着微弱余温的【伪善之拥】,一步步逼近那个瘫软在地、几乎精神崩溃、失禁了的劫匪。
冰冷的枪口再次对准了他,似乎死亡的已然帷幕垂下。
就在这时,【伪善之拥】的枪身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那些暗金色的血管状纹路光芒微微转变,色调变得不再那么炽烈,反而透出一种诡异的柔和。
而更令人惊骇的是,枪口处,并非再次凝聚出代表绝对毁灭的白炽之光,而是……缓缓地、如同活物般“绽放”出了一朵花。
一朵洁白无瑕、花瓣层层叠叠、形态完美、显得异常圣洁甚至带着一丝悲悯意味的花朵虚影。
然而,在这朵看似纯洁无瑕的花朵中心,却不是柔嫩的花蕊,而是一个不断开合、蠕动、布满了细密尖牙的、狰狞无比、充满了吞噬欲望的口器!
极致的圣洁与极致的恐怖,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以一种极其矛盾、令人极度不适的方式强行融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这远超理解的诡异景象让九条阵的动作猛地一顿,瞳孔收缩。
而与此同时,一股清晰的、并非通过声音传递的、如同冰冷数据流般的“信息”,顺着枪柄,直接蛮横地涌入九条阵的脑海——
那是【伪善之拥】“读取”到的、关于眼前这个瘫软如泥的男人的“信息”。
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烁:
一个下午,这个男人和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人经过一条小巷,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可突然其中一人不小心滑了一跤,跌了出去。
正好小巷外,一辆大货车从前方驶过,当场将其撞飞了出去,明显是一场很严重的车祸。
下一个画面,在一处洁白却压抑的医院病房里,一个面色苍白、瘦弱得可怜的少年戴着呼吸机,昏迷不醒。
床头柜上堆积着如同雪片般的、触目惊心的昂贵医疗账单。
男人白天在建筑工地挥汗如雨,透支着体力,有了一些资本后一部分买彩票,再拿上一部分钻进烟雾缭绕的柏青哥店,双眼通红地试图搏一把虚无缥缈的运气,那是他唯一翻盘的机会,结果往往是输光了连饭钱都算不上的最后一点血汗钱。
少年的伤情突然恶化,医生面无表情地告知需要一批专门针对心肺的重构骨架……说否则他很可能会在几个月内彻底变成植物人。
男人彻底走投无路,尊严被现实碾碎,在看到九条兄弟那笔如同天降横财般的巨款时,恶向胆边生,铤而走险……
除此以外,他似乎……没做过什么真正伤天害理、能被九条阵定义为“罪恶”的坏事。
他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可怜的哥哥。
“信息”的最后,是男人内心最深处、几乎被绝望和恐惧淹没,却依旧顽强闪烁着一丝微弱光芒的念头:
「信…俺の弟…生き延びさせなきゃ…どんな手を使っても…金を工面しなきゃ…」
(信…我的弟弟…一定要让他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弄到钱…)
九条阵彻底愣住了,如遭雷击。
他看着眼前这个吓得屁滚尿流、卑微如虫豸、散发着骚臭味的劫匪,又“看”了看脑海中那些清晰无比的画面。
手中【伪善之拥】那朵洁白却带着狰狞口器的花朵虚影,仿佛正在无声地、冰冷地向他发出询问:
吞噬掉他这最后一丝为守护弟弟而不惜堕入犯罪的“善良”执念?还是……放过?
这个男人,是为了救自己重病垂危的弟弟,才被命运逼到了这条犯罪的道路上。
而他九条阵,不也正是为了救哥哥和嫂子,才动用了这超凡的、危险的力量,甚至就在刚才,毫不犹豫地从根源上抹杀了三个人吗?
甚至柏青哥的奇迹……也都是来源于凡人可望不可即的超凡之力。
他们……从本质上,似乎并无不同。
都是被残酷现实逼到绝境的可怜人。
都是不惜铤而走险、践踏规则,想要守护亲人的男人。
唯一的区别或许仅仅是——他九条阵,足够“幸运”(或者说“不幸”)。
他遇到了神渡准,拥有了【伪善之拥】这把足以打破一切规则、却也足以吞噬灵魂的双刃剑。
对方甚至刚刚还带他复刻了一场,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的柏青哥奇迹。
而眼前这个男人,没有这种“幸运”。
他只有一把廉价的棒球棍,和一颗被绝望填满的心。
冰冷的枪口,依旧稳稳地指着那名因为极度恐惧而精神濒临崩溃、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劫匪。
【伪善之拥】那朵圣洁而恐怖的花朵虚影,在枪口缓缓旋转,中心那布满细密尖牙的狰狞口器不断开合着,仿佛渴望着“食物”——
渴望着榨干这人最后一丝为守护弟弟而战的、痛苦却真实的“善良”执念,让他彻底堕入无边绝望的深渊,然后再予以“净化”,完成它“伪善”的权能。
九条阵的手指,依旧紧扣在冰冷的扳机上,微微颤抖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杀?还是不杀?
放过他,将会是巨大的风险和麻烦——
要知道九条阵现在是完全露脸的状态,金石会覆灭的风波到现在还没完全过去,警局内部对此事的关注度依然很高。
留下这个活口,就等于留下一个极其不稳定的隐患。
杀了他,轻而易举,而且“合情合理”——
他是持械抢劫犯,死有余辜。
动用【伪善之拥】“净化”他,甚至不会有任何物理上的痕迹,如同处理那三人一样。
但是……
九条阵看着对方那与自己哥哥九条猛有几分相似的、写满了绝望与恐惧、却又透着一丝不甘的脸庞,想起了哥哥为了嫂子奔波劳累、低声下气向人借钱、甚至差点被逼下跪的模样。
他们都是为了家人,在泥泞中挣扎。
手中的【伪善之拥】,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手臂酸麻,几乎抬不起来。
冰冷的抉择时刻,如同最锋利的刀锋,已经紧紧贴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寒气刺骨。
寂静的后巷里,只剩下那个劫匪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九条猛微弱的呼吸,以及九条阵自己沉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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