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溪镇外的山坡上,露水重得都能打湿裤脚。
萧逐渊和三个弟兄轮换着盯了一夜,眼睛又干又涩。镇子里静悄悄的,那几辆带篷的马车也一直停在东头空地上,没人动过。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镇子就开始醒了。鸡鸣狗叫后,各家的炊烟都升起了,赶早集的、出早工的,陆陆续续出现在街上。那个空地和仓库区域,也开始有人影活动,但都是些搬运普通货物、打扫整理的力夫,看不出什么特别。
“将军,会不会……咱们猜错了日子?或者,他们换了地方?”一个弟兄揉着发红的眼睛,小声嘀咕。
萧逐渊没吭声,目光从那些力夫身上扫过,又落到那几辆马车上。马车很普通,粗木车架,厚帆布车篷,和边境小镇上常见的运货马车没什么两样。但其中一辆,车辕上挂着一个旧灯笼,灯笼的竹骨框架上,似乎用细绳系着一小片深色的布条,在晨风里微微晃动。
布条的颜色……暗绿色。
萧逐渊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颜色,和他怀里那块带有“鸑鷟”印记的丝绸碎片,极其相似!
是巧合吗?还是……某种不显眼的标记?
他心跳加快,压低声音:“看那辆挂旧灯笼的马车,车辕上,有没有系东西?”
几个弟兄都眯起眼仔细看。
“好像……是有个小布条?”
“对,深色的,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从镇子里那条主街上,走过来两个人,他们穿着普通的灰色短打,头上戴着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两人手里没拿东西,走得不快,像是闲逛,但方向很明确,径直朝着那几辆马车走去。
走到那片空地,两人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下。其中一个,看似随意地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动作很自然,但萧逐渊注意到,他的指尖,在斗笠边缘某个位置,极快地敲了三下。
几乎是同时,那辆马车旁边,一个原本蹲在地上抽烟袋锅的矮壮汉子,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有点大,烟袋锅里的火星都掉了出来。他像是被烫到似的,胡乱踩了几脚,然后朝着那两个戴斗笠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暗号对上了!
萧逐渊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抬手示意身后的弟兄:目标出现,盯紧!
那两个戴斗笠的人,没有立刻走向马车,而是转身,走进了旁边一间看起来像是茶棚的简陋屋子。矮壮汉子则慢悠悠地踱到马车边,解下系马的缰绳,开始做出发前的准备——检查车轴、紧一紧捆货的绳索。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像是在准备一趟普通的货运。
但萧逐渊知道,不对。那暗号,那布条,还有这两个突然出现的斗笠人,都指向一件事——交接,很可能就在今天,而且就在这辆马车上!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两个斗笠人从茶棚里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不大的褡裢,看着有些沉。他们走到马车边,和那矮壮汉子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将褡裢递了过去。矮壮汉子接过,掂量了一下,转身掀开马车厚帆布篷的一角,迅速将褡裢塞了进去,又重新盖好。
整个过程快而隐蔽,若非一直盯着,根本不会注意。
接着,矮壮汉子跳上车辕,甩了下鞭子,马车缓缓启动,朝着镇子东头,也就是溪流下游的方向驶去。那两个斗笠人则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开,然后转身,快步走回了镇子里,很快消失在熙攘的早市人群中。
走了!马车带着“货”走了!
“将军,跟哪边?”弟兄急问,车和那两个神秘的斗笠人,分开了。
萧逐渊没有丝毫犹豫:“跟马车!那两个接头的跑不了,严锋派来支援的弟兄应该快到了,让他们设法摸清那两个斗笠人的底细。马车上的货,是铁证,必须咬住它,看最终送到谁手里!”
四人立刻起身,借着山坡树林的掩护,远远吊在那辆马车后面,保持着既不会跟丢、又不易被发现的距离。
马车出了镇子,并没有走上通往更大城镇的官道,而是拐上了一条更窄的土路,沿着溪流,继续向下游方向驶去。路越走越荒,两旁的山林越发茂密,人烟稀少。
跟了大概一个多时辰,马车忽然离开了土路,拐进了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林间小道。小道极窄,马车勉强能通过,树枝刮擦着车篷,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路不对……”萧逐渊心头警铃大作。这种路,根本不像常规的货运路线,倒像是……通往某个秘密据点的专用通道!
“散开!拉开距离!注意两侧树林!”他立刻下令,同时示意大家放慢速度,更加小心。
马车在小道上又行驶了约莫两刻钟,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那里,竟然有一座用石头和木头垒成的院落,院子不大,但围墙颇高,门口站着两个持刀的守卫。
马车径直驶到院门前,矮壮汉子跳下车,和守卫低声说了几句,又回头指了指来路的方向,似乎在确认安全。守卫点头,打开了厚重的木门。
马车驶入院内,木门随即关上。
萧逐渊四人伏在远处的灌木丛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将军,是这儿了!老巢!”一个弟兄激动地压低声音。
萧逐渊没有立刻行动,他仔细观察着那座院落。围墙高,守卫警惕,院子位置隐蔽,易守难攻,硬闯绝不明智。
“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况,摸清守卫人数和换岗规律。”他沉声道,“更重要的是,这马车进去后,里面的‘货’,是会就此卸下储藏,还是会再次转运?如果转运,用什么方式?往哪个方向?”
他们需要更全面的情报。
四人分成两组,一组继续盯着院子正门和周围的动静,另一组则小心翼翼地向侧面迂回,试图寻找能窥视院内情况的高点。
萧逐渊绕到院子侧面,这里围墙外有一棵高大的老树。他示意同伴警戒,自己则悄悄地攀上树干,藏身于茂密的枝叶间,小心拨开眼前的树叶,朝院内望去。
院子里的情形,让他眼神一凛。
那个矮壮汉子,还有另外两个穿着同样粗布短打但精悍的男人,正从马车里往下搬东西。搬下来的,不是麻袋,而是几个用油布和草绳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看那形状和搬运者用力的姿态,绝不可能是金属锭。更像是……刀剑?或者……弓弩的部件?
难道,这个隐秘的院落,不只是一个中转仓库,还是一个将原料加工、组装成最终“货物”的地方?
他正凝神细看,院子里一间屋子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个子不高,穿着深蓝色的细布长衫,背着手,看起来像个账房先生。但他走路的姿势,眼神扫视院子时那种谨慎,绝不是一个普通账房能有的。
只见他走到那几个长条形包裹前,矮壮汉子立刻恭敬地垂手站到一旁。蓝衫人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其中一个包裹,又俯身,用手指捻了捻捆扎的草绳,似乎在检查捆扎的牢固程度。然后,他直起身,对矮壮汉子说了几句话,又指了指后院方向。
矮壮汉子连连点头,挥手招呼人,将那几个长条形包裹,又搬起来,朝着后院的一间看起来更结实的石头屋子搬去。
蓝衫人则转身,准备回屋。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侧脸恰好对着萧逐渊藏身的方向。
萧逐渊看得清清楚楚——那个蓝衫人的左边耳垂下方,靠近脖颈的位置,有一道寸许长的旧疤!像是刀伤,或者……箭簇擦过留下的痕迹!
一个账房先生,怎么会有这种位置的伤痕?而且看那疤痕的形态和位置,绝非意外所致,更像是在战斗中留下的!
此人身份,绝不简单!
萧逐渊屏住呼吸,将蓝衫人的身形、步态、特别是那道疤痕,死死记在心里,这很可能是条大鱼。
他没有继续停留,小心翼翼地滑下树。必须立刻把这里的情况,传回京城!
回到潜伏点,萧逐渊立刻让一个弟兄带着他绘制的最新地形草图以及院落,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他们与严锋约定的联络点,将情报送出去。
而他,则带着剩下的两人,继续死死盯住这个神秘的院落。
他要知道,那些被搬进石头屋子的长条形包裹,最终会以什么方式,被运往何处,以及,那个蓝衫人,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
京城,相府。
时文正派去暗中查访螺钿工匠的人,带回了消息。
“相爷,查到了。”心腹长史低声道,“京中手艺顶尖的螺钿镶嵌师傅,共有三位。其中两位如今已老眼昏花,封刀多年。还有一位,姓姜,手艺最好,人也最怪,如今虽不大接宫里的活儿了,但在一些老主顾那里,名声依旧很响。”
“他如今在何处?可还能查到二十年前的旧账?”时文正问。
“就住在城西的老宅里。人脾气古怪,不喜见生客,至于旧账……”长史迟疑了一下,“据他一个早年的学徒酒后透露,姜师傅有个习惯,每做完一件特别得意或者特别重要的活儿,都会在自己的私密图册里,简单勾勒个样式,记上几笔,算是留个念想,那图册,据说他藏得极好。”
私密图册!时文正眼中精光一闪。如果能找到那图册,并且从中找到与“鸟形侧影玉佩”相关的记录,那无疑将是一把打开关键之门的钥匙!
但如何让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工匠,心甘情愿地拿出图册?
强硬手段不行,会打草惊蛇。
时文正沉吟片刻:“这个姜师傅,可有什么特别的嗜好,或者……牵挂?”
长史想了想:“听说,他老伴去得早,无儿无女,唯独对早年间收养的一个义女,视如己出。那义女嫁了个外省小官,前几年随夫赴任去了,如今不在京中。姜师傅似乎对此颇为牵挂,常托人往那边捎些京城的点心、玩意。”
牵挂……时文正手指轻轻敲着扶手。
“知道了。这件事,我亲自安排。”他挥了挥手,“继续留意下溪镇方向可能传来的任何消息。西南的‘线’,快要绷到极限了。”
“是。”
长史退下后,时文正独自坐在书房里,目光落在墙上一幅描绘着鹰击长空的古画上。
逐渊在西南拽住了线头,若儿在京城亦磨快了刀锋。
而他这把老骨头,也得活动活动,去会一会那位藏在深宅里的“老裁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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