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轻鸣，并非响彻洞府的洪钟大吕，反而微弱得如同冰层深处第一道裂痕绽开的细微脆响。然而，就是这声微不可闻的轻鸣，却让整个金兜洞那铁板一块的“秩序”领域，产生了刹那间的凝滞！
悬于陈默头顶、那足以湮灭神魂的法则之力，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骤然停顿，距离他的天灵盖仅有毫厘之遥！那毁灭性的气息依旧冰冷刺骨，却仿佛失去了后续的驱动，悬而不落。
青牛那倾轧而下的磅礴威压，也在这声轻鸣中微微一滞。它那双原本充满杀意与厉色的巨目，猛地转向身旁那暗沉的圈子，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绝非伪装的、深彻的惊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老君……？”它下意识地低唤了一声，声音中带着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困惑。那圈子，自它奉命看守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自主”的反应！
陈默死里逃生，心神俱震，却也在刹那间捕捉到了这千载难逢的契机！他强忍着神魂欲裂的痛楚与法力近乎干涸的虚弱，将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那枚暗沉圈子上。
只见那原本朴实无华、暗沉无光的圈子表面，此刻竟荡漾起一层极其淡薄、却无比纯净的清辉。清辉之中，仿佛有无数细密到极致的先天道纹若隐若现，勾勒出阴阳流转、五行生克的至理图案。那一声轻鸣，似乎并非攻击或防御，更像是一种……回应？一种对陈默那纯粹意念叩问的、源自本源的“辨识”？
陈默福至心灵，不顾一切地催动识海中仅存的力量。琉璃心灯焰苗摇曳，将最后一点灵光注入溟泉珠。溟泉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不再散发寂灭道韵去对抗，而是将其凝聚、提纯，化作一缕最为本质的、代表“空无”、“回归”、“无自性”的意蕴核心，如同献祭般，再次投向那圈子！
他在赌！赌这件拥有无上伟力的宝物，其灵性远超青牛的掌控！赌自己的“道”，与这宝物本源中蕴含的某种更高层次的“道理”，能够产生共鸣！
这一次的意念，更加纯粹，更加直接：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强执秩序，可是真道？圈禁万物，可得逍遥？”
那圈子表面的清辉再次波动起来，那些隐现的先天道纹流转加速，仿佛一台沉寂了万古的精密仪器，被注入了第一道启动的指令。它不再仅仅是被动反应，而是开始主动“扫描”陈默，尤其是扫描他识海中那枚散发着独特寂灭空性意蕴的溟泉珠！
一股远比青牛威压更加浩瀚、更加古老、更加贴近宇宙本源法则的意念，如同温和却无可抗拒的潮水，缓缓拂过陈默的全身，深入他的经脉，探入他的识海。
在这股意念面前，陈默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但他紧守最后一点灵明，不做抵抗，只是将自身对“寂灭”、“空性”、“疏导”、“平衡”的所有感悟，如同摊开的书卷，任由这股意念阅读。
同时，他也清晰地感知到，这股源自圈子的意念，与青牛驱使圈子时散发的那种霸道、强制、充满“占有欲”的“秩序”之力，有着本质的区别！这股意念更加超然，更加公正，如同天道运行，不偏不倚，只依循某种根本的“理”而动。
它似乎在陈默的“空性寂灭”道韵中，确认了什么。
嗡……
圈子再次发出一声轻鸣，这一次，带着一种了然与……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跨越万古的叹息？
随即，那圈子上流转的清辉缓缓收敛，那些先天道纹也隐没不见，重新恢复了那暗沉朴实的外观。然而，笼罩整个金兜洞的那股强大“禁锢”之力，却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退去！
不是减弱，而是真正的退去！
陈默只觉得周身一轻，那凝固空间的压力瞬间消失，被禁锢的法力与神魂重新恢复了流转自由！他踉跄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大口地喘息着，有种从溺毙边缘被拉回人间的恍惚感。
而对面的青牛，则彻底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与混乱之中！
它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圈子之间那如臂指使的联系，并未中断，但圈子不再响应它抹杀陈默的意志！不仅如此，连它借助圈子布下的、笼罩整个金兜山的强大禁制，也在这一刻悄然瓦解！它失去了对这方天地“秩序”的绝对掌控！
“不！这不可能！”青牛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低吼，庞大的身躯猛地站起，妖气不受控制地澎湃而出，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被完美约束，反而显得有些紊乱。“老君之宝，怎会……怎会因汝而动？！”
它看向陈默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愤怒，以及一丝连它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它赖以存在、赖以称霸的根本，似乎在这一刻，被动摇了！
陈默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站稳身形。他看向那恢复平静的圈子，又看向失态的青牛，心中已然明了了几分。这圈子宝物，绝非寻常妖魔所能驾驭，其真正的主人，恐怕是某位无法想象的至高存在。而青牛，或许只是……看守者？甚至，可能它自身也在这宝物的力量影响下，逐渐迷失了本性？
“前辈，”陈默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洞悉后的平静，“看来此宝，自有灵性，明辨是非。强求不得，强执……恐生心魔。”
“闭嘴！”青牛暴怒，额前独角光华大盛，不再依赖圈子，而是催动起自身苦修多年的磅礴妖力，就要将陈默撕碎！“即便不用此宝，吾杀汝亦如碾蚁！”
然而，就在它妖力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洞府之外，因禁制消失而终于能感知到内部情况的孙悟空，早已按捺不住！
“妖怪！休伤我师弟！”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传来，伴随着一道撕裂空气的金色棒影！孙悟空如同脱枷猛虎，瞬间冲破已然不存在的禁制，闯入洞府之中，金箍棒携着滔天战意与混沌之力，直取青牛头颅！
与此同时，玄奘也手持锡杖，步入洞府，周身佛光虽然不强，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朗声道：“阿弥陀佛！孽障，还不醒悟！”
局势，瞬间逆转！
孙悟空这一棒，含怒而发，更带着数月来被禁制所阻、担忧师弟的焦躁，以及混沌之力初成后亟待一试锋芒的酣畅！金箍棒迎风便长，化作一道横贯洞府的暗金洪流，棒身之上混沌符文明灭闪烁，所过之处，那原本被“秩序”之力约束得近乎凝固的空间，竟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扭曲的、充满“变数”的裂痕！
棒未至，那股蛮荒、暴烈、仿佛要重定地水火风的恐怖意蕴已然临体！
青牛虽因圈子异动而心神剧震，但它毕竟是修行万载的大妖，临敌经验何其丰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它那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与其体型绝不相符的敏捷！额前温玉独角光华暴涨，不再引动那玄妙的禁锢法则，而是纯粹凝聚它自身苦修的无匹妖元，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靛青色光柱，不闪不避，悍然迎向金箍棒！
“铛——！！！”
并非金铁交鸣，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磅礴伟力正面冲撞的恐怖巨响！声音化作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轰隆隆！
洞府剧震！那光滑如镜的青玉地面寸寸龟裂，爬满藤蔓的石壁大片剥落，倒悬的钟乳石簌簌断裂坠下，就连那中央碧潭的泉水也被激起数丈高的浪涛！整个金兜洞，在这第一次交锋的余波中便已显得摇摇欲坠！
孙悟空被反震之力震得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方才落地，只觉手臂微微发麻，心中却是一凛：“好孽畜！果然有些斤两！”他火眼金睛灼灼，能看出这青牛一身妖力精纯浩大，竟不在他混沌初成的力量之下！
青牛亦是身躯一晃，脚下青石出现细微裂纹。它看向孙悟空的目光充满了凝重与暴怒：“猢狲！安敢毁吾洞府！”它不再去想那圈子为何异动，此刻心中唯有被闯入家园、挑战权威的滔天怒火！这怒火点燃了它血脉中那份被圈养已久的蛮荒野性！
“吼——！”
它发出一声震天牛哞，声浪滚滚，震得洞顶碎石如雨落下。庞大的身躯猛地人立而起，前蹄狠狠践踏地面！轰！整个洞府地基仿佛都下沉了三尺！狂暴的土行妖力混合着它那独特的、带着几分玄门正宗的清炁，化作无数巨大的、闪烁着符文的尖锐石笋，如同活物般，自地面、自墙壁、自洞顶，向着孙悟空与刚刚缓过气来的陈默疯狂攒刺！
“来得好！”孙悟空狂笑一声，浑然不惧，将金箍棒舞动如风！那暗金棒影化作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所有袭来的石笋一触及这混沌之力，要么被直接震碎成齑粉，要么被那蕴含的“变数”意蕴影响，轨迹偏转，互相碰撞瓦解！
他更是寻隙反击，身形如电，在密密麻麻的石笋林中穿梭，金箍棒时而化作千钧巨柱横扫，时而变为绣花细针直刺青牛周身要害！每一击都蕴含着开山裂石之威，更带着混沌之力特有的、侵蚀瓦解万法的特性，让青牛那坚固无比的妖躯护罩也荡漾起剧烈的涟漪。
陈默此刻已退至玄奘身侧，一边快速调息恢复，一边凝神观战。他没有贸然加入战团，不仅是因为力量未复，更是因为他看出，这场战斗的层次极高，孙悟空那新生的混沌之力与青牛那兼具玄门清炁与蛮荒妖力的诡异修为，正进行着最直接的本源碰撞，外人轻易插手，反而可能扰乱孙悟空的节奏。
他的目光，更多是落在那战团之外，静静躺在青石之上的暗沉圈子。
方才圈子那两声轻鸣与清辉流转，绝非偶然。此刻，尽管洞内能量风暴肆虐，那圈子却依旧安然无恙，所有波及到它附近的能量余波，无论是孙悟空的混沌之力还是青牛的妖力，都在接近它尺许范围时，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它仿佛一个超然物外的观察者，静静地待在那里，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存在感。
“师父，”陈默低声道，“那圈子宝物灵性非凡，似能自辨因果。方才弟子得以生还，全赖其自发异动。如今它沉寂不出，恐是在……等待契机？”
玄奘手持锡杖，佛光护住周身方寸之地，任由外界天翻地覆，我自岿然不动。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那圈子，又看向激战中的青牛，缓声道：“宝物通灵，自择其主，亦明其责。这青牛施主执念深重，强御至宝，已生魔障。此宝异动，便是警示。如今悟空与其相斗，正是要打醒它的痴妄，让它看清，力量的真谛，并非占有与禁锢。”
战场中心，青牛久战不下，愈发焦躁。它发现孙悟空的混沌之力极其难缠，不仅威力巨大，更带着一种它无法完全理解的“无序”特性，不断干扰、瓦解着它妖力的运转结构。而它最依仗的圈子宝物，此刻却如同沉睡，任凭它如何以心神沟通，都再无反应。
这种失去最大凭依的感觉，让它心中那丝恐慌如同野草般滋生，进而转化为更深的暴戾！
“猢狲！逼人太甚！看法宝！”
它猛地张口一吐，一道金光自它口中飞出，却并非那圈子，而是一柄寒气森森、造型古拙的宝剑！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书写农耕畜养之术，四海一统之策——竟是蕴含人道气运的圣道之剑虚影！虽非本体，但其散发出的堂皇正气与裁决意志，与它一身妖气格格不入，却又被它强行御使，化作一道撕裂虚金的煌煌剑罡，直斩孙悟空！
“嘿！还会玩剑？”孙悟空夷然不惧，金箍棒一横，暗金气流咆哮，“吃俺老孙一棒！”
棒剑再次相交，这一次却是道与力的极致碰撞！混沌湮灭万法，圣剑裁决天地！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则意蕴在小小的洞府内疯狂对冲、湮灭，引发的能量乱流甚至开始撕裂现实空间的屏障，露出其后短暂存在的、光怪陆离的虚无缝隙！
陈默看得心神摇曳，这种层面的战斗，已远超寻常神通变化。他识海中溟泉珠微微震颤，似乎对那圣剑虚影中蕴含的“秩序”与“裁决”意蕴有所感应，而那圈子，在圣剑出现的刹那，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青牛见圣剑亦不能速胜，狂性彻底大发，不再拘泥于招式法宝，而是现出部分本体神通，头撞、角顶、蹄踏，辅以滔天妖火、蚀骨玄冰，种种神通如同狂风暴雨般向孙悟空倾泻！它要将这搅乱它安宁、动摇它根基的猢狲，彻底撕碎！
孙悟空也是遇强则强，将一身混沌魔猿的本事施展得淋漓尽致，七十二变信手拈来，法天象地时而隐现，金箍棒使得如臂指使，与青牛杀得难分难解！
洞府之内，已是一片狼藉，宛若末日景象。
而就在这极致混乱与暴力的核心，陈默的心神，却通过那微妙感应的牵引，再次落回了那枚看似沉寂的暗沉圈子之上。
他隐隐感觉到，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恶战，或许破局的关键，依旧在这件莫测的宝物身上。它在等待什么？又在考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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