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比昨天更浓,浓得化不开的铁腥味裹着煤烟钻进肺里,高仕杰站在轧钢机旁,靴底黏在凝结成块的血渍上,像踩着块浸了水的海绵。昨天那颗滚落的头颅被扫进了废料堆,可地面的暗红总像在动,恍惚间竟成了无数双瞪圆的眼睛。
“高大哥,各组进度……”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报表在手里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最末行的数字触目惊心:十七组未完成指标,涉及劳工一百一十三人。
高仕杰没接报表。他盯着墙上新换的标语,那是昨夜魏振邦的行政处派人贴的,红漆写着“怠工者,与丧尸同罪”。字迹边缘还在往下淌,像没擦干净的血。
“知道了。”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合页,从怀里掏出怀表。照片上的女儿笑得露出两颗乳牙,可此刻在他眼里,那笑容竟和昨天滚落的头颅重合了。
车间里的气氛比坟场还压抑。工人们赤着的胳膊上多了道新的淤青,那是东海卫凌晨“催工”留下的。老拐的位置换了个新工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手抖得连钢钎都握不住,烫伤的地方糊着层黑灰,显然是用灶灰当药敷了。
“高中尉,魏大人的人来了。”哨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高仕杰心里一沉。魏振邦的行政处从不直接插手车间事务,除非出了天大的乱子——或者说,他们要亲自制造乱子。
三个身影穿过浓雾走进来。为首的是行政处的副主管刘成,中山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手里拄着根包铜的手杖,鞋尖沾着的泥都像是精心修饰过的。他身后跟着两个保镖,一个穿着东海军的少校制服,另一个裹着黑色风衣,兜帽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下巴上道狰狞的刀疤。
“高中尉,辛苦了。”刘成的笑容像涂了蜜,手杖却在昨天染血的地面上轻轻点着,“顾大人对吴淞口的工事很不满意,说钢筋的强度不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高仕杰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知道“强度不够”是什么意思——上个月有批钢筋因为淬火不足断裂,顾天雄直接下令,把负责质检的三个劳工浇了钢水,做成了“警示牌”立在原料堆前。
“是设备老化,我会让他们……”
“设备是死的,人是活的。”刘成打断他,手杖指向进度表,“十七组未完成指标,这不是设备的问题,是人的问题。魏大人说了,对付不听话的人,要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
他侧身让开,身后的少校掏出一份名单,声音冰冷地念着:“三组、七组、九组……共计十三名劳工,因连续三日未完成生产指标,现依据《东海资源紧急管控条例》第二十三条,执行现场处置。”
“处置”两个字像重锤砸在高仕杰心上。他猛地抬头:“刘主管,他们大多是技术工,杀了他们,后续的生产……”
“后续?”刘成嗤笑一声,“东海最不缺的就是人。高中尉,你该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吧?”他的目光落在高仕杰的肩章上,“东海军的职责是维护秩序,不是当劳工的保护伞。”
少校已经拔出了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缩在角落的工人。那十三个人里,有昨天帮老拐包扎伤口的汉子,有总偷偷给少年塞窝头的妇人,还有那个握不稳钢钎的姑娘。
“等等!”高仕杰往前一步,挡在枪口前,“他们能修好轧钢机,能……”
“高中尉想抗命?”刘成的笑容冷了下来,手杖指向那个裹风衣的人,“这位是鲁彦彬,魏大人的护卫,你觉得你的枪快,还是他的刀快?”
兜帽下的人影动了动,一道寒光从风衣里闪过,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高仕杰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把弯刀,弧度像月牙,刀身泛着青黑,显然淬了剧毒。
“执行命令。”少校对高仕杰身后的士兵喊道,“高中尉不方便动手,你们来。”
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高仕杰的士兵们握着枪,手指却在扳机上颤抖。他们大多是从新兵连就跟着他的,见过丧尸的凶残,却没见过这样屠杀平民的场面。
“高大哥……”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枪托在地上磕出轻响,“我们是军人,不是刽子手……”
“军人的职责是服从命令!”少校厉声喝道,“你们想和这些劳工一样,被当成废料处理吗?”
小李猛地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满是泪水,却把枪往身后藏了藏:“我爹是警察,他教我不能随便杀人……”
“好一个孝子。”刘成拍了拍手,手杖指向小李,“鲁彦彬,让他明白,在这里,爹教的道理不如魏大人的命令管用。”
话音未落,黑色风衣突然化作一道残影。高仕杰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传来破空声,再定睛时,小李的头颅已经滚落在地,眼睛还圆睁着,仿佛还停留在说“不能随便杀人”的瞬间。
“小李!”高仕杰的心脏像被生生剜掉一块。他想拔枪,可手腕却被一股巨力钳住——鲁彦彬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根本看不清动作,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手枪“哐当”落地。
钱舒凡刚举起枪,弯刀已经划破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溅在轧钢机滚烫的滚筒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升起一缕带着焦味的白烟。
车间里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却被鲁彦彬的第二刀声压了下去。这次他没杀人,只是用刀背敲了敲少校的枪,意思再明显不过——该动手了。
少校的手也在抖,但还是咬着牙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枪声在车间里回荡,十三具尸体倒在血泊里。那个握不稳钢钎的姑娘最后倒下,眼睛望着高仕杰的方向,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质问。
刘成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用手帕擦了擦溅到皮鞋上的血:“高中尉,记住这个教训。魏大人欣赏识时务的人,希望你下次别让我们失望。”
他带着鲁彦彬和少校转身离开,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像在为死去的人敲着丧钟。
直到车间的铁门关上,高仕杰才缓缓蹲下身,捡起小李滚落在地的头颅。少年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嘴角甚至还留着昨天吃压缩饼干的碎屑——那是高仕杰分给他的,说“多吃点才有劲站岗”。
“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砸在小李冰冷的脸上。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新兵连第一次见到小李。那孩子背着比自己还高的背包,脸红得像苹果,说“高大哥,我爹让我跟你好好学,说你是好人”。
他想起小李总偷偷在他的水壶里加葡萄糖,说“高大哥有低血糖,得补着”;想起上次清理变异体,小李用身体替他挡过飞溅的碎石,胳膊上留了道长长的疤;想起昨天晚上,小李还说“等打完这仗,想回家看看爹”。
可现在,这个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个总叫他“高大哥”的孩子,就因为说了句“不能随便杀人”,脑袋被砍了下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在满是铁屑的地上。
而他这个“高大哥”,只能眼睁睁看着,连拔枪的勇气都没有。
“我就是个废物……”高仕杰猛地一拳砸在地上,铁屑嵌进掌心,渗出血来,可他感觉不到疼,“我连自己的兄弟都护不住……我算什么军人……”
工人们远远地看着,没人敢过来。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更深的恐惧——这个会为他们说话的中尉,终究还是保护不了任何人。
高仕杰抱着小李的头颅,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直到暮色四合。车间里的轧钢机还在运转,发出单调的轰鸣,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远处传来东海卫的哄笑声,大概是在说“那个傻中尉又在替劳工哭丧”。
夜幕降临时,他亲手挖了个坑,把小李和钱舒凡埋在原料堆后面。没有墓碑,没有仪式,只有两块捡来的废钢板,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他们的名字。
风吹过钢铁厂的铁皮屋顶,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无数冤魂在哭泣。高仕杰坐在坟前,掏出怀表,看着照片上的妻女,突然觉得那笑容无比刺眼。
他配不上这笑容,配不上“丈夫”和“父亲”的称呼,更配不上这身军装。他只是个懦夫,一个眼睁睁看着兄弟被杀却不敢反抗的懦夫。
“鲁彦彬……刘成……魏振邦……”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些名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我高仕杰对天发誓,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夜色越来越浓,车间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个孤独的复仇者。远处的炼钢炉还在吞吐着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却照不亮这座充斥着血腥和绝望的工厂。
高仕杰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更不知道能不能为小李报仇。但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江洲。
上个月轮岗时,曾在六团共事的老战友偷偷告诉他,江洲有个强大的安全区,那里的人不欺压劳工,不用活人当诱饵,甚至还敢和东海自由军正面对抗。当时他只当是谣言,是被压迫者臆想出来的乌托邦,可现在,这个名字却像黑暗中的火星,在他心里越烧越旺。
或许,那里真的有不一样的活法。或许,那里有能抗衡魏振邦和顾天雄的力量。
他摸了摸腰间的空枪套,又看了看原料堆后的两块废钢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他的战场,或许不该局限在这座血腥的钢铁厂。江洲……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掌心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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