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株锯齿状的野菜，味道苦涩，纤维粗糙，嚼在嘴里如同在啃噬干燥的泥土。但那一丝微弱的清甜和宝贵的水分，对于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的肠胃来说，已是难得的慰藉。小迪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阿战看着她，心里却像压着一块沉重的铅。这点东西，远远不够。垃圾山的危险远超他的预期，那只拟态兽带来的恐惧感依旧萦绕在心头，像冰冷的触手缠绕着他的脊椎。依靠蟑螂在垃圾山边缘捡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效率低下，且随时可能遭遇无法抗衡的危险。
他需要更稳定的食物来源，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如何真正运用和提升自己的异能。
“小迪，”阿战咽下最后一口带着沙砾感的野菜，声音低沉，“哥下午出去一趟，你在家锁好门。”
小迪抬起头，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但没有多问，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哥，你小心。”
阿战摸了摸她的头，起身。他没有立刻前往垃圾山，而是走向了贫民窟相对“繁华”的地带——一条由破烂帐篷和简易摊位构成的、散发着更浓重体臭和腐败气味的狭窄街道。这里是信息、以物易物和各种灰色交易发生的地方。
他身无长物，唯一能依仗的，就是耳朵。
他缩在一个卖着各种锈蚀零件和不明生物骨头的摊位阴影里，目光扫过形形色色的人：面黄肌瘦的拾荒者，眼神狡黠的小贩，还有少数几个身上带着明显变异特征、或是眼神锐利、气息彪悍的人物——那些人，很可能就是觉醒了一丝微弱异能，或者是在生死搏杀中练就了本领的“狠角色”，是贫民窟里相对的上层。
他竖起耳朵，努力从嘈杂的讨价还价、吹嘘和抱怨中，捕捉有用的信息。
“……内城又招工了，说是去西边废墟清理辐射尘，一天给半块合成粮饼，妈的，那是玩命的活儿！”
“听说黑鼠帮和毒蝎帮昨天又干起来了，为了东边那个净水器，死了好几个……”
“老约翰家的闺女，才十四岁，被内城一个管事看上了，说是带去当女佣，谁知道呢……”
“变异鬣狗的皮毛现在什么价？老子昨天在围墙外差点回不来……”
“异能者老爷们哪看得上咱们这点破烂？人家随便出次任务，赚的够咱们吃一年……”
信息杂乱而琐碎，大多充斥着绝望和不公。阿战耐心地听着，直到几个靠在墙根、身上带着伤、但眼神凶悍的男人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妈的，那鬼地方真邪门，‘腐烂坑’那边，最近怪物活动更频繁了。”
“可不是，昨天我们小队差点栽在里面，要不是老子反应快，用这把砍刀剁了那辐射野狗的爪子……”
“听说里面有好东西，上次有人捡到过战前的医疗包，还有完好的电池！”
“好东西也得有命拿！‘腐烂坑’深处听说有大家伙，上次‘铁爪’他们小队进去，就没再出来……”
腐烂坑？
阿战心中一动。那是第七庇护所附近一片知名的危险区域，据说是旧时代一个大型化工厂的遗址，辐射浓度极高，滋生了大量强大而诡异的变异生物，但同时，也因为其特殊性，偶尔会有些战前的“遗产”被冲刷出来。是贫民窟里亡命徒们偶尔会去碰运气的地方，但死亡率极高。
危险，但也意味着机遇。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大量的、各种各样的变异生物！
他的异能，契约动物（包括变异动物）……“腐烂坑”对他来说，或许不是一个纯粹的死亡陷阱，而是一个……潜在的“兵源”地？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但他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去“腐烂坑”和送死没什么区别。他需要准备，需要了解更多，需要……至少先契约一个更有战斗力的伙伴。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只始终悄无声息跟在他脚边阴影里的蟑螂。它依旧那么不起眼，但经历了垃圾山的事件后，阿战再也不敢小觑它。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街道另一端传来。
人群像被分开的潮水般向两侧退去，带着敬畏和恐惧。三个身影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穿着相对干净完整的皮甲，裸露的右臂上，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仿佛岩石般的角质层，隐隐散发着热量。他身旁跟着一个瘦削的男人，眼神阴鸷，手指细长，指尖有微弱的电弧一闪而逝。最后面则是一个女人，面色冷漠，腰间挂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弯刀，步伐轻盈得几乎不发出声音。
异能者！而且是三个！
贫民窟的街道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他们对视。这就是“新人类”的威势。
阿战也屏住呼吸，将自己更好地隐藏在阴影里，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到多个异能者。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生命层次的压迫感，远非普通拾荒者可比。
那岩石手臂的男人目光扫过街道，如同扫视一群蝼蚁，最终落在了那个卖变异鬣狗皮毛的摊主身上。
“这张皮，怎么换？”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摊主是个脸上带疤的汉子，此刻却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您看上的东西，是小的荣幸……随便…随便给点……”
岩石手臂男人冷哼一声，随手抛出一块用油纸包裹的东西，落在摊位上。“拿着。”
摊主如蒙大赦，连连道谢，看都不敢看那包裹里是什么。
那指尖带电的瘦削男人则嗤笑一声，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种戏谑：“一群废物渣滓，也就这点用处了。”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心上，但没人敢出声反驳。
那个冷漠的女人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她的目光却像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街道。当她的视线掠过阿战藏身的阴影时，似乎微微停顿了零点一秒。
阿战浑身汗毛倒竖！他感觉到一股极其细微的、冰冷的精神力如同触须般拂过他的区域！是那个女人？她是精神系异能者？
他立刻全力收敛自己的气息，甚至下意识地切断了与脚边蟑螂的大部分精神联系，只保留最基础的位置感应，同时将自己的思维尽可能放空，伪装成和其他贫民一样的麻木。
那股冰冷的精神力一扫而过，并未停留。女人面无表情地跟着另外两人离开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响起一片压抑的吐气声和低声的议论。
阿战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太可怕了！仅仅是目光的扫视，就让他产生了被看穿的错觉。精神系异能者……如果刚才那个女人稍有疑心，仔细探查，会不会发现他精神力的异常？发现他契约的蟑螂？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他这点微末的能力和秘密，脆弱得如同玻璃。
必须更快地隐藏自己，更快地变强！
他没有再停留，迅速离开了这条街道，返回窝棚。一路上，他都在回想那三个异能者的姿态，回想那个精神系女人冰冷的目光，回想“腐烂坑”的信息。
一个初步的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他需要先验证一个猜想——他的契约能力，是否只能作用于一只生物？能否同时契约多只？如果能，数量的上限是多少？这对他的未来发展至关重要。
回到窝棚，小迪看到他安全回来，明显松了口气。
阿战没有多说什么，他需要抓紧时间实验。他将意识集中在与蟑螂的精神联系上，然后，尝试着将自己的精神力分出一丝，如同探出的触手，在窝棚内细细扫描。
窝棚里除了他们兄妹和那只蟑螂，还有其他生命。几只躲在缝隙里的、体型较小的普通蟑螂，几只缓缓爬行的、壳上带着辐射斑点的潮虫，还有墙壁上趴着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变异蛾子。
他选中了一只距离最近、体型较小的普通蟑螂，集中精神，将那一丝分离出的精神力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它。
过程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分离精神力本身就让他感到一阵眩晕，而将这股力量精准地投向另一个微小的、抗拒意识薄弱但确实存在的生命体，更是需要极高的专注度。
第一次尝试，精神力触手在接触到那只小蟑螂的瞬间，就因为控制不稳而溃散了。小蟑螂受惊，快速爬开。
阿战喘了口气，没有放弃，再次尝试。
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第五次，当他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精神力几乎耗尽时，那丝微弱的精神力终于成功地缠绕上了那只小蟑螂，一个比主契约更加纤细、更加黯淡的白色光点，在他的感知中亮了起来，与第一个光点并存！
成功了！他可以同时契约多只生物！
但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一种明显的负担。维持两个契约，尤其是新契约的这一个极其弱小，都需要持续消耗他的精神力。他粗略估计，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同时维持三到四个像小蟑螂这样弱小的契约，可能就是极限了。如果契约更强大的生物，消耗肯定会呈几何级数增长。
这印证了他的猜测，精神力是他的根本。提升异能，关键在于提升精神力！
他解散了对那只小蟑螂的契约（这个过程相对容易，只是切断了精神联系），光点随之熄灭。他需要保持最佳状态，应对可能的变化。
实验的成功带来了信心，但也带来了更深的紧迫感。他需要锻炼精神力，需要寻找更有价值的契约目标。
接下来的几天，阿战的生活形成了固定的模式。
白天，他带着蟑螂在垃圾山相对安全的区域活动，依靠它的寻找能力，采集那些锯齿状的野菜，偶尔也能找到一两种其他可食用、但味道和效果都远不如第一次那种灰蓝色蘑菇的怪异菌类或块茎。他尽量避免深入危险区域，但也会刻意引导蟑螂去探索一些它传递来“微弱反应”但危险系数较低的地方，借此锻炼自己对共享感知的解读能力，以及对蟑螂的指挥精度。
他发现自己对精神力的运用越来越熟练，与蟑螂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共享感知的范围似乎扩大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能接收到的信息也稍微清晰了一点。这证明，异能确实可以通过使用来成长。
晚上，他则会在窝棚里进行精神力的锻炼。他尝试着在不契约其他生物的情况下，单纯地延伸自己的精神力感知范围，或者尝试着进行更精细的操作，比如用意念移动极其轻微的物体（目前只能让一根干草轻微晃动）。这个过程极其枯燥且消耗心神，每次锻炼完都头痛欲裂，但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耐力在缓慢提升。
食物依旧匮乏，但靠着蟑螂的寻找，兄妹二人总算勉强维持着不死不活的状态。小迪的脸色虽然依旧蜡黄，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然而，贫民窟的生存压力无处不在。
这天傍晚，阿战带着一小把野菜和两块找到的、还算完整的合成食物包装纸（可以用来引火或者垫东西）返回窝棚，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小迪带着哭腔的争辩声和一个男人粗鲁的呵斥。
他心中一惊，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窝棚里，一个穿着肮脏皮坎肩、满脸横肉的光头男人，正一手抓着小迪瘦弱的胳膊，另一只手在他们少得可怜的家当里翻捡着。那是附近一带有名的混混，外号“秃鹫”，仗着身强力壮，经常欺压比他还弱小的拾荒者。
“妈的，就这么点破烂？”秃鹫啐了一口，目光淫邪地在小迪身上扫过，“小丫头片子，跟你哥说，明天要是交不出‘保护费’，就拿你来抵！”
小迪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说话。
“放开她！”阿战猛地掀开门帘，冲了进去，眼神冰冷地盯着秃鹫。
秃鹫看到阿战，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满口黄牙：“哟，小杂种回来了？正好，这个月的保护费，该交了。拿不出东西，你知道后果。”
阿战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若是以前，他除了忍气吞声，或者拼着被打个半死，没有任何办法。但现在……
他目光扫过角落，那只蟑螂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秃鹫身后的阴影里。
“我们什么都没有。”阿战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没有？”秃鹫狞笑一声，松开小迪，朝着阿战逼近一步，蒲扇般的大手抓向他的衣领，“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阿战的瞬间，阿战眼中厉色一闪，在心中对蟑螂下达了指令：“攻击他的脚踝！”
一直安静潜伏的蟑螂，如同鬼魅般弹射而起！它的速度在短距离内爆发到了极致，如同黑色的钉子，狠狠撞向秃鹫裸露的右脚踝！
“啊！”
秃鹫猝不及防，只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仿佛被烧红的铁钉扎了一下！他惨叫一声，下意识地缩回手，低头看去。
只见脚踝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点，正在迅速肿胀发黑，一股麻痹感顺着小腿蔓延上来！
“什么东西？！”秃鹫又惊又怒，他根本没看清攻击来自何处。
阿战趁他分神，猛地向前一撞，用肩膀狠狠顶在秃鹫的胸口！若是平时，他这点力气根本撼动不了秃鹫，但此刻秃鹫脚踝受伤，身体失衡，竟被撞得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你小子搞什么鬼？！”秃鹫又惊又怒，试图爬起来，但右脚踝的麻痹感让他使不上力。他惊恐地看着自己迅速肿起的脚踝，那诡异的黑色还在蔓延。
阿战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如同荒野上饥饿的孤狼。他上前一步，捡起地上那根之前用来防身的、一头尖锐的钢筋，指向秃鹫的喉咙。
“滚。”阿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杀意，“再让我看到你靠近这里，下次瞄准的就是你的眼睛。”
秃鹫看着阿战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睛，又感受着脚踝处火辣辣的疼痛和不断扩散的麻痹感，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小子……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那诡异的攻击……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给我等着！”说完，连滚带爬地、拖着一条麻痹的腿，狼狈不堪地逃出了窝棚。
窝棚里恢复了寂静。
小迪扑到阿战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阿战轻轻拍着妹妹的背，目光却依旧锐利地盯着门口。他知道，麻烦不会就此结束。“秃鹫”这种人，就像附骨之疽，一旦示弱，只会引来更疯狂的报复。他今天靠着蟑螂的突袭和一股狠劲吓退了对方，但下次呢？
他必须拥有真正能震慑宵小的力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感知了一下角落里那个安静下来的淡白色光点。
蟑螂的毒液？他之前并不知道它还有这种能力。是变异带来的？还是它一直隐藏的武器？
他对这个伙伴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但无论如何，今天他保护了小迪，靠的是自己的力量，虽然是借用了契约生物的力量。
他扶着惊魂未定的小迪坐下，自己则走到门口，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贫民窟的夜晚再次降临，黑暗掩盖了太多的污秽和危险。
他的目光投向庇护所内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与外围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又投向更远处，那片被称为“腐烂坑”的、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禁忌之地。
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了。
他需要主动出击。他需要冒险。
“腐烂坑”的边缘，或许将是他下一步的目标。他需要在那里，找到第一个真正具备战斗力的契约伙伴。
夜色深沉，阿战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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