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寂静，只有小迪偶尔控制不住的抽噎声。阿战紧紧搂着妹妹瘦小的肩膀，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他的目光却如同淬了火的钢钉，死死盯着门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贫民窟。
“秃鹫”狼狈逃窜时那怨毒的眼神，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他知道，这事没完。那类渣滓，如同腐肉上的蛆虫，不将其彻底碾碎，就会源源不断地滋生，带来更多的麻烦和危险。
“哥……”小迪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你的手……”
阿战这才意识到，自己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渗出了暗红的血丝。他缓缓松开手，掌心的刺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他扯下衣角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胡乱地将伤口缠上。
“没事，”他声音低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小迪，别怕，哥在。”
这话既是对小迪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他必须稳住，不能慌。贫民窟就像一片黑暗的丛林，任何一丝软弱的气息，都会引来更凶猛的捕食者。
他走到窝棚角落，目光落在那个安静的、油亮的身影上。蟑螂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两根触须微微转向他，传递来一丝平静的、待命的情绪。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攻击，那迅速让“秃鹫”脚踝肿胀发黑的毒液……阿战蹲下身，第一次如此仔细地、不带任何偏见地审视着这个被他视为“伙伴”的生物。
它的背甲黑得发亮，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上面布满了细密的、难以察觉的纹路。节肢强壮有力，尤其是后足，蕴含着惊人的弹跳力。口器部分看起来并不突出，但刚才那瞬间的刺击，显然蕴含着某种特殊的结构。
“你还有多少秘密？”阿战低声自语，伸出手指，极其轻微地碰了碰它的背甲。
冰凉，坚硬。蟑螂没有躲避，反而传递来一丝微弱的、近乎亲昵的回应。通过那根精神丝线，阿战能感受到它简单的思维波动——刚才的攻击消耗了它一些能量，需要补充；对“秃鹫”那种充满恶意的生命体，它本能地排斥和攻击；对阿战和小迪，它则抱有一种奇特的归属感和保护欲。
这不仅仅是一个工具。阿战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它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一定智慧、并且与他命运相连的个体。
他回想起“秃鹫”中毒后的反应。那毒液似乎带有神经麻痹和组织坏死的效果，见效极快。这对于一只蟑螂来说，是极其强大的自卫（或者攻击）武器。是因为长期生存在高辐射、充满毒素的垃圾环境里产生的变异吗？
无论如何，这让他对蟑螂的战斗力有了新的评估。它或许无法正面对抗大型变异兽，但在关键时刻的偷袭和骚扰，尤其是其携带的未知毒素，足以成为一张出其不意的底牌。
“我们需要水，需要更多食物，需要……”阿战的目光变得锐利，“需要力量。”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掀开门帘一角。外面夜色浓重，远处内城的灯火如同遥不可及的星辰。贫民窟里偶尔响起的几声狗吠（或许是变异犬），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压抑呻吟，都让这夜晚显得格外漫长而危险。
“秃鹫”的威胁迫在眉睫，垃圾山的收获日渐微薄，内城的压迫如同悬顶之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尽快获得突破。
“腐烂坑……”他喃喃低语。那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死亡和畸变的味道。但那里有变异生物，有战前遗留物的传闻，有危险，也有……机遇。
他回到干草铺边，对小迪说：“睡吧，明天我们换个地方找吃的。”
小迪依偎在他身边，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她很快因为疲惫和之前的惊吓沉沉睡去，但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
阿战却毫无睡意。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开始主动运转那微弱的精神力。不是去连接蟑螂，而是尝试着如同内视一般，感受自身精神力的流动，尝试着将其凝聚，压缩，哪怕只能让那无形的“肌肉”强壮一丝一毫。
头痛如期而至，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刺他的太阳穴。但他咬着牙，忍受着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痛苦。他回想着那个精神系异能者女人冰冷的目光，回想着“秃鹫”嚣张的嘴脸，回想着小迪惊恐的泪水……这些画面如同燃料，支撑着他在这枯燥而痛苦的锻炼中坚持下去。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辐射尘云，透过窝棚的缝隙照射进来时，阿战才缓缓睁开眼睛。虽然精神疲惫，但眼神却比昨夜更加坚定和清澈。
他轻轻挪开小迪的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后脑的伤处已经基本愈合，只留下一个硬痂。身体的虚弱感也因为这几日勉强果腹和主动锻炼，恢复了不少，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眼前发黑。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蟑螂，它似乎也在晨曦中活跃了一些，触须轻轻摆动。
“今天，我们去西边看看。”阿战在心中对蟑螂下达了指令。西边，是靠近“腐烂坑”的方向，但并非直接进入那片死亡区域，而是其外围的缓冲地带。那里同样危险，但或许能找到一些垃圾山没有的东西，也能让他提前感受一下“腐烂坑”边缘的气息。
他没有叫醒小迪，将昨天找到的那点野菜和一块干硬的“塑料饼”放在她身边，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窝棚的门帘是否可以从里面拴好，这才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清晨的贫民窟，空气带着一夜沉淀后的冰冷和污浊。一些早起的人已经开始活动，大多面无表情，眼神麻木。阿战刻意避开了“秃鹫”可能活动的区域，选择了一条更加偏僻、靠近庇护所高大围墙的小路。
围墙是由粗粝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金属加固而成的，上面布满了斑驳的污迹和干涸的、可疑的深色痕迹。墙头拉着带有倒刺的铁丝网，偶尔能看到巡逻队的身影在上面晃动，他们穿着统一的、相对干净的制服，手持武器，冷漠地俯视着墙外这片巨大的、肮脏的“垃圾场”。
阿战对这一切早已习惯。他加快脚步，沿着围墙的阴影向西而行。越往西走，人烟越稀少，环境也越发荒凉。地面的泥土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黑紫色，散落着一些巨大的、不知是何用途的金属构架残骸，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辐射尘。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味，这是“腐烂坑”方向飘来的特有味道。据说那是各种化学物质、辐射残留和生物腐败后混合产生的毒气，长时间吸入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阿战从破烂的衣襟上又撕下一条布，沾了点随身携带的、仅剩的浑浊饮水，捂住口鼻。虽然作用有限，但至少能过滤掉一些粉尘。
他集中精神，通过精神联系向蟑螂下达了指令：“扩大搜索范围，寻找任何有价值的物品，或者……有潜力的生物。优先注意安全。”
蟑螂接收到指令，立刻如同黑色的幽灵般窜了出去，它的速度在开阔而复杂的地形中得到了更好的发挥，时而消失在扭曲的金属骨架下，时而钻进地面龟裂的缝隙中。
阿战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同时全力展开共享的感知。以蟑螂为中心，半径数米内的环境信息如同破碎的拼图，涌入他的脑海。他“看”到被辐射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金属，“闻”到地下渗出的、带着硫磺味的液体，“感觉”到某些区域异常的温度和微弱的能量辐射。
这里的环境比垃圾山更加诡异和危险。
走了大约一里多地，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地面上散落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如同玻璃般的结晶体，在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这是高浓度辐射区域常见的“辐射晶簇”，极其危险，触碰可能导致严重的辐射病。
蟑螂在晶簇区域的边缘停了下来，传递来警惕的情绪，同时指向晶簇深处。
阿战凝神望去，共享的感知中，在那片闪烁着致命美丽光芒的晶簇深处，他“看”到了几个微弱的生命光点！那些光点呈现出一种暗淡的土黄色，缓慢地移动着，似乎在……啃食着晶簇表面某种发光的苔藓？
那是什么生物？竟然能在如此高辐射的环境下生存？
他心中一动，尝试让蟑螂稍微靠近一些观察。
蟑螂依言，利用晶簇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了一段距离。共享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那些生物大约有拳头大小，外形类似甲虫，但背甲是如同晶簇般的半透明材质，隐隐能看到内部缓慢流动的、散发着微光的体液。它们的口器结构特殊，正在小心翼翼地刮取晶簇表面那些散发着淡蓝色荧光的苔藓。
辐射甲虫？还是某种以辐射能为食的变异体？
阿战的心脏砰砰直跳。这些生物显然适应了极端环境，其外壳或许有特殊的抗辐射特性，或者其体内蕴含着某种奇特的能量。如果能契约一只……
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这些甲虫生活在辐射晶簇中，本身可能就带有极强的放射性，贸然接触等于自杀。而且，它们的外壳看起来十分坚硬，蟑螂的毒液未必能起作用，自己更不可能徒手去抓。
他按捺下冲动，示意蟑螂后退。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对这些生物一无所知，贸然行动风险太大。
他们绕开了这片辐射晶簇区，继续向西。越靠近“腐烂坑”，地面的颜色越深，甚至开始出现一些黏稠的、冒着气泡的沼泽状区域，散发着浓烈的恶臭。一些扭曲的、颜色妖艳的植物零星生长着，一看就知含有剧毒。
蟑螂的行动也变得越发谨慎，它传递来的信息中，“危险”的警示频率越来越高。
就在这时，蟑螂突然在一处隆起的、由黑色泥土和破碎混凝土构成的小土坡前停了下来，传递来强烈的“发现”情绪，但同时也带着前所未有的“警告”！
阿战立刻匍匐下身体，借助一处金属残骸隐藏自己，集中精神通过共享感知探查。
土坡的背阴面，有一个不起眼的洞穴入口，约莫脸盆大小。洞穴深处，散发着一个生命光点！那个光点的亮度，远超过之前的辐射甲虫，甚至比蟑螂的光点还要明亮一些，呈现出一种躁动不安的暗红色！
而且，通过共享感知，阿战清晰地“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类似于金属摩擦的、细微的“咔嚓”声从洞穴里传来。
里面有东西！而且是个危险的家伙！
阿战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他示意蟑螂保持绝对静止，自己也如同石化般趴在原地，只有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洞穴入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洞穴里的“咔嚓”声时断时续，那暗红色的光点也在缓缓移动。
突然，洞穴口的泥土松动了一下，一个三角形的、覆盖着暗褐色鳞片的脑袋猛地探了出来！那双眼睛是浑浊的黄色，竖立的瞳孔如同针尖，冰冷地扫视着周围。
是一只辐射蜥蜴！体型不大，约莫半米长，但它的爪子尖锐，尾巴强壮，尤其是它张开的嘴里，密布着细密而锋利的牙齿，舌信吞吐间，带着一股酸腐的气息。
阿战心中一紧。辐射蜥蜴是废土常见的捕食者，敏捷，凶猛，带有毒性。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绝对是致命的威胁！
那蜥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黄色的瞳孔朝着阿战藏身的方向转动了一下。
阿战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就在他以为被发现，准备拼命一搏的时候，精神连接中，蟑螂传递来一个极其强烈的意念——不是逃跑，而是……攻击？目标，蜥蜴的眼睛！
与此同时，蟑螂本身如同离弦之箭，从藏身的阴影中爆射而出，不是冲向蜥蜴，而是冲向了蜥蜴侧前方一块松动的石块！
“啪！”
石块被蟑螂猛地撞动，发出一声轻响。
辐射蜥蜴的注意力瞬间被这声响吸引，脑袋猛地转向石块的方向！
就是现在！
阿战福至心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全部的精神力集中起来，不再是向蟑螂下达指令，而是化作一股无形的、尖锐的冲击波，沿着那根精神丝线，狠狠地刺向了辐射蜥蜴那双浑浊的黄色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直接用精神力攻击其他生物！他不知道效果如何，但这无疑是蟑螂为他创造的、唯一的机会！
“嘶——！”
辐射蜥蜴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嘶鸣！它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无形的攻击，双眼传来一阵剧痛和眩晕，让它瞬间失去了平衡，身体猛地从洞穴里窜出了一半，胡乱地扭动着！
共享感知中，那暗红色的光点剧烈地闪烁、晃动！
蟑螂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它再次弹射，这一次，目标直指蜥蜴因为痛苦而微微张开的、相对脆弱的嘴角！
黑色的身影精准地命中！
“吱！”辐射蜥蜴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猛地甩头，将蟑螂甩飞出去，撞在旁边的金属残骸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它的嘴角已经迅速开始肿胀发黑，毒液生效了！
阿战来不及去看蟑螂的情况，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强忍着因为精神力透支而产生的剧烈头痛和恶心感，再次凝聚起残存的精神力，这一次，不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容抗拒的“契约”意志，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罩向那只因为中毒和眼部受创而陷入混乱和痛苦的辐射蜥蜴！
“臣服！或者死！”
他的意念如同惊雷，在蜥蜴简单而混乱的意识中炸响！
辐射蜥蜴疯狂地挣扎着，暗红色的光点在阿战的感知中剧烈抗拒，那股野性和暴戾几乎要冲垮他微弱的精神力编织的网。
阿战咬紧牙关，嘴角渗出了一缕鲜血，太阳穴如同要炸开一般。他不能失败！失败了，他和蟑螂可能都会死在这里！他榨干着识海中最后一丝力量，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求生欲望，都灌注到了这次契约之中！
“给我……臣服！”
仿佛有一根弦在脑海中崩断！剧痛之后，是一种奇异的松弛。
那剧烈挣扎、充满抗拒的暗红色光点，猛地一滞，随即，光芒迅速黯淡、收敛，最终稳定下来，变成了一种相对温和的暗橙色。一股虽然微弱、但比连接蟑螂时粗壮不少的精神联系，在阿战和这只辐射蜥蜴之间建立了起来。
成功了！他契约了第二只生物！一只具备相当战斗力的辐射蜥蜴！
“噗通！”阿战脱力地瘫倒在地，眼前一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几乎要昏死过去。精神力彻底透支的滋味，比身体的虚弱还要痛苦百倍。
他挣扎着看向那只辐射蜥蜴。它趴在地上，不再挣扎，浑浊的黄色眼睛虽然依旧令人不适，但其中却失去了之前的野性和凶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顺从。它嘴角的肿胀还在，但似乎停止了恶化，它的生命力显然比“秃鹫”那种货色强韧得多。
他又看向那边撞在金属上的蟑螂。它的光点有些黯淡，传递来疼痛和虚弱的感觉，但生命气息稳定，应该没有受到致命伤。
阿战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灰暗的天空，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混杂着痛苦、后怕、以及巨大喜悦的、扭曲的笑容。
他做到了！在生死边缘，他契约了一只辐射蜥蜴！他的异能，不再是只能契约蟑螂的笑话！他拥有了第一份真正的、可以摆在明面上的战斗力！
虽然过程险死还生，虽然精神力透支严重，虽然蟑螂受了伤……但这一切，都值得！
他休息了足足十几分钟，才勉强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他挣扎着坐起来，先是通过精神联系安抚了一下那只辐射蜥蜴（它传递来顺从和一丝依赖的情绪），然后踉跄着走到蟑螂身边，将它小心地捧了起来。
蟑螂的背甲有一处明显的撞击凹痕，一条节肢似乎也有些扭伤。阿战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今天若不是它敏锐地察觉机会，并悍不畏死地创造和抓住时机，死的就是自己。
“辛苦了，伙计。”他低声说道，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它完好的触须。
蟑螂传递来一丝微弱的、表示无碍的情绪。
阿战将蟑螂小心地放进怀里，然后看向那只趴伏在地的辐射蜥蜴。通过精神联系，他能感受到它简单的思维——饥饿，虚弱（因为中毒），以及对阿战这个“主宰”的服从。
他尝试着下达指令：“跟着我，保持警戒。”
辐射蜥蜴抬起头，黄色的瞳孔看了阿战一眼，然后缓缓地、有些蹒跚地爬了过来，跟在他的脚边。它的动作不再充满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笨拙的驯服。
带着一只辐射蜥蜴和一只受伤的蟑螂，阿战踏上了返回窝棚的路。他的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力枯竭，头痛欲裂。但他的脊梁，却比来时挺直了许多。
他的目光扫过贫民窟那些依旧麻木的面孔，扫过那高耸的、隔绝了希望与绝望的围墙。
这个世界，依旧残酷而危险。
但他，阿战，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孤儿了。
他有了伙伴，有了力量，有了……在这片废土上，撕咬出一片属于自己和小迪的生存空间的……獠牙！
路，还很长。但方向，已经在他脚下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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