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酒在万安军只停留了三日,便不得不踏上归途。
回程的路,仿佛比来时漫长了数倍。不仅是因为身体的疲惫,更是因为心头的重负。郑刚中那封写给父亲的信,像一团灼热的火炭,又像一块寒彻骨髓的坚冰,时刻提醒着她使命的重量。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离开万安军那刻起,似乎就有几双看不见的眼睛,在密林的阴影处、在道路的拐角,悄然注视着他们。或许,是那个贪婪的王节级起了疑心;或许,是秦桧布设在这天涯海角的罗网,已然察觉了异动;也或许,有南外宗正司赵彦逾的人尾随而至。
冷铁衣的眉头锁得更紧,听风等人护卫的阵型也愈发警惕。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众人的心弦为之一紧。
他们放弃了原路,在符子詹暗中安排的黎人向导指引下,穿行于更隐秘、也更险峻的山间小径,绕开可能的关卡与埋伏。
当海口浦那熟悉的、带着咸腥气的海风再次扑面而来时,众人并无半分轻松。码头上,盘查似乎比来时更为严密。兵卒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每一个登船的人。
这一次,温酒酒没有回避,她迎着海风,站在船舷边,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那一片苍茫。冷铁衣沉默地立于她身侧,像一座守护秘密的山岳。
帆,终于升起了。
木船缓缓驶离这片浸透了忠臣血泪与苦难的土地。温酒酒最后回望了一眼,将那间破败的茅屋、那道虽枯槁却不屈的身影,深深印刻在心底。然后,她毅然转过身,面朝北方。
船身破开墨绿色的波浪,驶向未知的归途。前方,是比琼州海峡更险恶的暗流——是秦党与南外宗正司布下的天罗地网,是无数贪婪窥探的目光,是生死未卜的较量。
就在温酒酒与冷铁衣在琼州海峡的惊涛骇浪中颠簸、在岭南的密林与官道间与秦桧党羽周旋的同时,数千里之外的泉州温府,却已是一片风声鹤唳。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温府亭台楼阁的飞檐斗拱之上,看似与往常每一个宁静的夜晚并无不同。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暗藏着冰冷的杀机。
子时刚过,正是人最困倦之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越高墙,落入后花园中。他们对温府内部的路径似乎颇为熟悉,身形敏捷,目标明确,直扑内院家主温如晦所在的春晖院!
温府外院有杜氏武馆弟子日夜轮流值守,内院更有寒衣阁部分弟子守护,更兼府中独女温酒酒远行,温如晦早已暗中加强了戒备。黑影甫一落地,假山石后、回廊阴影中,立刻响起几声短促的呼哨!
“有刺客!”
值守的护卫从暗处涌出,刀光乍现,瞬间与来袭的黑影缠斗在一起。兵刃交击之声、怒喝声、惨叫声,顿时打破了夜的沉寂。这些刺客武功路数狠辣刁钻,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绝非普通毛贼。
温府护卫虽拼死抵抗,但来敌身手高强,竟被他们撕开一道口子,其中两人直扑温如晦的书房!
眼看刺客的刀锋就要破门而入,千钧一发之际,两声异响破空而来!
“嗡!”
一道绿光后发先至,并非直取刺客要害,而是精准地撞在当先那名刺客的刀身上!那刺客只觉一股浑厚无比的大力传来,虎口迸裂,单刀几乎脱手,前冲之势也为之一滞。那乌光竟是一片看似寻常的树叶!
紧接着,另一道锐利的绿芒闪过,直刺第二名刺客的咽喉,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那刺客大惊,慌忙回刀格挡,“铛”的一声,火星四溅,他虽挡开了这致命一击,却被逼得连退数步。
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已护在书房门前。左边是须发皆白、穿着粗布衣裳、头发乱糟糟、眯着眼睛仿佛还没睡醒的庄老头,他手中把玩着几片从树上刚摘的绿叶。右边则是面容清癯、神色冷峻的张元康,他手上如灵蛇吐信般执一柄软剑,剑尖震颤,直指刺客要害。
“深更半夜,扰人清梦,哪来的小辈如此不懂礼数?”庄老头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眼神却如鹰隼般锁定了刺客。
那两名刺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他们没想到温府除了普通护卫,竟还藏着如此高手!但任务在身,两人厉喝一声,再次扑上。
庄老头身形不动,手中树叶连弹,看似随意,却每每打在刺客招式用老、力道转换的节点上,逼得他们手忙脚乱。张元康则身形飘忽,软剑时而出其不意地刺向对方要穴,手法精奇,更胜寻常兵刃。
有这两位高手压阵,刺客虽悍勇,却再难寸进。与此同时,前院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温府护卫在最初的慌乱后,稳住了阵脚,加上闻讯赶来的杜氏武馆的弟子们加入战团,逐渐占据了上风。
杜氏武馆与温家交好,馆主杜衡远更是将武馆开在温府左近,今晚恰有几位教头带弟子在温府后花园附近的演武场切磋,听到动静立刻赶来支援。
这些武馆弟子拳脚功夫扎实,结阵而战,给刺客造成了巨大麻烦。混战中,在杜府学艺的石头为保护一名温府护院,被刺客的淬毒暗器擦伤手臂,顿时乌黑一片,好在张元康及时掷出一枚解毒丹,才保住性命,但也失去了战斗力。
刺客见事不可为,为首之人发出一声尖啸,剩余几人立刻虚晃一招,纷纷掷出烟幕弹,趁乱向外遁逃。
“留下活口!”温如晦沉稳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护卫们奋力追击,但刺客显然早有准备,对撤退路线极为熟悉,借助夜色和烟幕,最终还是被他们逃脱了数人,只留下两三具尸体和那名受伤被擒的刺客。而此刻,杜氏武馆的弟子石头急需救治。
温府内,灯火通明。温如晦面色凝重地站在院中,看着地上的尸体和受伤的护卫院、武馆弟子,眼神冰冷。对方选择在酒酒刚离开不久、府中防卫外松内紧之时动手,目标明确,手段狠辣,这绝不是偶然!
“仲英。”温如晦沉声道。
一身青衫的唐仲英应声而出,他早已检查过刺客的尸体和遗落的兵刃。“大人,刺客身上干净,兵刃也是普通的镔铁刀,并无标记。但……”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一名刺客的鞋底,又拿起对方使用的飞镖看了看,“这泥土,带有一种特有的红壤,并非泉州左近所有。只是这镖……”
还未等他说出口,闻讯从州衙赶来的沈放一把抢了过去,“小爷来看看,这是哪里来的狗杂碎?咦,这镖的打造手法好生奇怪,江湖中似乎不多见。”
说罢,他递给一直站在温如晦身旁的庄老头和张元康:“两位前辈,烦请帮忙鉴别一二。”
张元康拿起飞上下打量几眼,向温如晦说道:“昭明,这镖略显古拙,看着倒似军中旧制。”
闻听此言,庄老头状似随意说道:“这些刺客似是到处都长了眼,竟能如此精准地避开我们几处暗哨,直扑内院,若非对府内布局极熟,便是……有内应指引,或者,对方掌握了极为精准的府邸图样。”
温如晦眼中寒光一闪:“查!动用一切力量,给我查清楚这红壤来自何处,这镖的来历!还有,近期所有接触过府内修缮图样、或能窥探内院布局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唐仲英领命,立刻带着精干人手携手沈放带领的众衙役行动起来。俩人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泉州的夜色下悄然撒开。
接下来的几天,各种线索碎片逐渐汇聚。红壤的来源被追溯到城西一片专供宗室勋贵修建别院的区域;那古拙的飞镖,经几位老匠人辨认,疑似敦宗院下属旧工坊的出品;而一条最关键的线索,指向了敦宗院的一位管事,他曾与黑市人物有过接触,购买过一些来路不明的“消息”。
所有的蛛丝马迹,如同受到无形之手的牵引,最终都隐隐指向了一个地方——敦宗院,和一个名字——赵彦逾!
赵彦逾,乃是皇族宗室,现任泉州敦宗院知事,掌管南外宗正司事务,地位尊崇。温如晦虽为御封泉州知州,但初来乍到,与盘踞泉州已久、又有皇亲国戚身份的赵彦逾对上,如何能有胜算?
他派人刺杀温如晦?
会不会也派人去对付酒酒?
温如晦在书房中,听着唐仲英的禀报,忽然没来由地担忧起出发岭南未归的女儿。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窗外,天色将明,最黑暗的时刻已然过去,但温府上空笼罩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如果刺客真与赵彦逾有关,那意味着什么?是针对温家?还是……与酒酒南下所办之事有关?秦桧的阴影,难道已经如此之快地蔓延到了泉州?
温如晦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他意识到,女儿要面对的,恐怕不仅仅是岭南的瘴疠和官府的盘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温家,已然身处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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