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卷着几片落叶,打在阿月打工的便利店玻璃门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正在整理货架,将泡面一排排摆整齐,动作熟练又麻利。自从决定和周明一起生活,她找了这份便利店夜班的工作,白天去螺丝厂,晚上来这里,虽然累,却觉得日子过得扎实。
玻璃门“叮咚”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林默走了进来。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与店里暖黄的灯光和货架上廉价的商品格格不入,引得正在挑选零食的顾客都多看了两眼。
阿月手里的动作一顿,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她下意识地想躲,却被林默的目光牢牢锁住。
“下班了吗?”林默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还有半小时。”阿月低下头,继续整理货架,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等你。”林默没再说话,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半小时,阿月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每一次转身,都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像无形的网,让她喘不过气。终于到了下班时间,她换好衣服,背着包走到他面前,低着头说:“我好了。”
林默站起身,率先走出门外。两人并肩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却隔着一段尴尬的距离。
“周明呢?”林默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他今天上夜班,在工厂。”阿月小声回答。
“你们住的地方,我去过了。”林默的声音很平,“三十平米的老房子,墙皮都掉了,冬天没有暖气,你打算在那里住一辈子?”
阿月攥紧了背包带,指尖泛白:“挺好的,暖和。”
林默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眼神复杂得让人心慌。“阿月,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怎么从那个荒岛出来的?”
阿月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踩中了痛处。
“那个岛,鸟不拉屎,除了礁石就是荒草,你在那里吃野果、喝雨水,差点病死在那里。”林默的声音一点点冷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是我,派了船,找了人,把你从那个鬼地方带出来的。你父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照顾你,别让你再受委屈。这些,你都忘了?”
“我没忘……”阿月的声音带着颤抖,头埋得更低了。荒岛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饥饿、寒冷、生病时的无助,还有父亲弥留之际,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恳求,让她心口一阵抽痛。
“没忘?”林默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失望,“没忘你就这么对我?跟着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住在漏风的破房子里,每天打两份工,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
“我不是……”阿月想辩解,却被林默打断。
“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是希望你能过得好,能不受苦,不是让你跟着别人去遭罪!”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阿月,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我带你离开荒岛,给你吃的穿的,让你不至于饿死街头,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想一脚把我踹开?”
“忘恩负义”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阿月心上。她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
“你自己的生活?”林默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你以为周明能给你什么?他连自己都养不活,以后呢?生了孩子怎么办?遇到难处了怎么办?你忘了你在岛上吃的苦了?还想再尝一遍?”
阿月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林默的话像针一样,刺中了她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她不怕吃苦,可她怕……怕周明跟着自己一起吃苦,怕那些曾经熬过的难,会再次找上门来。
“而且,”林默的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更深的诱惑,“你以为伺候人很容易吗?周明家里有老人,瘫痪在床,他跟我说过,找了好几个保姆都做不长久,嫌脏嫌累。你呢?你觉得你能一直伺候下去?”
阿月愣住了。周明母亲的事,他跟她说过,老人中风后半身不遂,确实需要人照顾。她当时想都没想就说:“我来照顾,我不怕。”
她是真的不怕。在岛上,她照顾过生病的父亲,端屎端尿,喂饭擦身,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那些苦,对她来说,早就刻进了骨子里,算不上什么。她甚至觉得,能照顾人是件踏实的事,至少被人需要着。
可林默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别人都怕的事,你以为你能坚持多久?等新鲜劲过了,剩下的只有日复一日的脏和累,到时候周明再对你有怨言,你怎么办?”
阿月的心开始动摇,像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芦苇。她不怕吃苦,可她怕……怕自己的付出不被珍惜,怕生活的琐碎磨掉她和周明之间的感情。
林默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阿月,跟我回去吧。你父亲的托付,我不能不管。你想报恩,就留在我身边,我给你安稳的生活,不用你吃苦,不用你看人脸色。周明能给你的,我能给你十倍、百倍,你父亲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过现在这种日子。”
“可是……”阿月咬着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
“你至今没见过我的父母,是不是?”林默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复杂,“他们是嫌贫爱富,是高高在上,上次章柏之——就是那个一直想跟我家合作的老板,托了很多关系想见他们,结果呢?被我母亲几句话损得抬不起头,说他那点家产,连给我们家提鞋都不配。”
阿月惊讶地抬起头,她只听说过林默父母不好相处,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光景。
“你觉得,他们要是知道你跟周明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林默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周明那样的家境,在他们眼里,恐怕连章柏之都不如。到时候,不光是周明,连你都会被他们看不起,被戳着脊梁骨骂。”
阿月的心里更乱了。她不怕自己被看不起,可她怕周明受委屈。那个总是笑着说“有我呢”的大男孩,那么善良,那么努力,她不想看到他被人那样羞辱。
“我知道你不怕吃苦受穷,”林默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近乎温柔的蛊惑,“可报恩不是用这种方式。你父亲让你跟着我,就是信得过我能护着你。你现在这样,是把他的托付当耳旁风,是让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安心。”
“我……”阿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心里像被两股力量拉扯着,一边是林默的恩情,是父亲临终的托付,沉甸甸的,像枷锁一样套在她身上;另一边是周明的陪伴,是她渴望的平凡生活,温暖又踏实,让她舍不得放手。
她该怎么办?
报恩,就要回到林默身边,去过那种物质丰裕却让她窒息的生活,看着周明被自己拖累,甚至可能被林默的家人羞辱;不报恩,就要背负着“忘恩负义”的骂名,辜负父亲的期望,无视林默当初的救命之恩。
夜风越来越冷,吹得阿月打了个寒颤。她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忽然觉得无比迷茫。世界那么大,她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林默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他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甚至用了些手段,可他没办法。一想到她要彻底离开自己,他就像被剜掉了一块肉,疼得发慌。
“你好好想想。”林默的声音放得更柔了,“我给你时间,想清楚了,告诉我答案。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阿月一个人站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前方的路。
远处传来便利店关门的叮咚声,深夜的街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阿月蹲下身,抱住膝盖,压抑的哭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
报恩,还是追寻自己的生活?这个问题,像无解的难题,让她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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