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窗外的景色从平坦的农田逐渐变为起伏的丘陵，最后是连绵不绝、覆着初雪的山峦。空气变得清冽刺骨，强子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呵出的气在车窗上凝成白雾。
他几乎一夜未眠，脑子里反复盘算着时间、路线，还有那救命的五吨钢材。抵达那个在地图上都难以寻觅的小县城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他按照地址，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那家藏在山坳里的小钢厂。
验货、付款、找货车……一切比预想的顺利。看着那捆扎结实、闪着金属幽光的圆钢被装上一辆破旧的厢式货车，强子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只要这批料安全运回，就能解燃眉之急。
“师傅，路上稳当点，尽量快些。”强子塞给货车司机一包烟，反复叮嘱。司机是个黑瘦的中年人，话不多，只是点了点头。
强子本想跟着货车一起回去，但司机说驾驶室只能坐一个人，而且这车老旧，走夜路怕不安全，建议强子还是坐明天的班车回去。强子看着天色已晚，想到回去的路况，无奈同意，但心里总有些不安。他记下了车牌号，又跟司机确认了大致路线和预计抵达时间。
送走货车，强子在县城找了家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窗外是黑黢黢的山影，风声呜咽。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手机信号时断时续，他勉强给阿梅发了条“料已上车，明日返”的短信，也不知道有没有发送成功。
后半夜，他被一阵急促的雨声惊醒，走到窗边一看，心里猛地一沉——雨不知何时已变成了鹅毛大雪，借着路灯的光，能看到地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坏了！”强子心头警铃大作。他立刻拨打货车司机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的忙音。
强子再也坐不住了。他冲到旅馆前台，询问进山的道路情况。值班的老头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说：“这么大的雪，怕是封路了哦。那段盘山路，一下雪就危险得很，每年都有车栽下去。”
强子的心瞬间凉了半截。那辆破旧的货车，那五吨救命的钢材……他不敢再想下去。
天刚蒙蒙亮，雪势稍小，强子就退了房，冲到汽车站。果然，所有发往外地的班车都停运了。工作人员说，至少要等雪停了，路政清理完积雪才能通车，具体时间不确定。
等？他等不起！那批料更等不起！
强子一咬牙，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步行沿路去找！他记得司机说过的大致路线，知道要翻过前面那座最高的山梁。
他在车站小卖部买了几个面包和一瓶水，又买了件廉价的军大衣裹在身上，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中。
出城的路尚可通行，越往山里走，积雪越深，路越难行。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雪花迷得人睁不开眼。脚下是没过脚踝、甚至小腿的积雪，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军用大头鞋很快就被雪水浸透，冰冷刺骨。
他沿着盘山公路艰难前行，眼睛死死盯着路面，希望能找到货车经过的痕迹。但大雪覆盖了一切，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寂静的山谷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脚踩积雪的咯吱声。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冷又饿，体力消耗殆尽。他靠在一块背风的山石后，哆嗦着啃着冰冷僵硬的面包，牙齿都在打颤。手机依旧没有信号，他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绝望，如同这四周的寒冷，一点点渗透进他的骨髓。如果找不到那辆车，如果那辆车真的出了事……“强胜五金”怎么办？兄弟们怎么办？那个好不容易拿到的大订单怎么办？
他不能倒在这里！
强子强迫自己站起来，继续在暮色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风雪更大了，能见度极低。在一个急转弯处，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失控地向下滑去！他惊恐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雪和枯草。身体在陡坡上翻滚、撞击，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疼痛让他恢复了意识。他发现自己卡在半山腰几块巨石和一棵歪脖子树的缝隙里，军大衣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额头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摸，满是温热粘稠的血。左脚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稍微一动就疼得他倒吸冷气。
他尝试着挪动身体，却被卡得死死的。往下看，是黑黢黢、深不见底的山谷；往上看，是陡峭的、覆盖着冰雪的坡面。
他，被困住了。
风雪无情地席卷着他单薄的身体，体温在迅速流失。伤口流出的血很快在低温下凝固。意识开始模糊，眼皮沉重得想要合上。
他知道，在这种地方，一旦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不能睡……胖子……老赵……阿梅……料……”他喃喃自语，用残存的意志力对抗着席卷而来的黑暗与寒冷。他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抠进身旁冰冷的岩石缝隙里，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他。
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山绝境，所有的豪情壮志，所有的创业梦想，都显得那么渺小和可笑。支撑着他的，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和那份对伙伴、对承诺的执念。
他，还能等到天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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