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鳖的试探终以失败告终,龙川肥圆那张阴鸷的脸在裘庄的昏暗中愈发沉凝,新一轮的钓鱼计划如毒藤般悄然蔓延。
他颁布了那条令人窒息的新规——每日仅准许一人外出,这看似松动的缝隙,实则是更深的罗网。果不其然,白小年刚从囚室踏出半步,便又被押回冰冷的铁窗后,而金生火,这个在权谋漩涡中始终带着几分圆滑的男人,终究没能躲过龙川的屠刀。
就在众人以为金生火的罪名已成定局时,他的女儿金若娴风尘仆仆地赶来。这个在金生火眼中不谙世事甚至有些愚钝的姑娘,攥着父亲留下的旧物,执拗地要为父亲讨一个说法。
她或许不懂裘庄里的尔虞我诈,不明谍战中的生死诡谲,可那双含泪的眼睛里,满是对父亲的孺慕与维护,这份纯粹的爱,在满是血腥的牢笼里,竟透着几分撼动人心的力量。
龙川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棋子,被肆意愚弄。盛怒之下,他下令所有人立刻到东楼集合——这一次,他自认为握住了致命的筹码,老鬼的下线何剪烛,已被他死死攥在手中。
东楼里,空气凝重如铁,血腥味与硝烟味交织弥漫。龙川将何剪烛推到众人面前,枪口顶着她的太阳穴,眼神里满是威逼利诱:“说!谁是老鬼!指认出来,我饶你父亲不死!”
何剪烛被两名日本兵押着,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嘴角挂着血痕,可那双眼睛却依旧坚定如炬,仿佛淬了火的钢铁。她猛地抬头,冷笑一声,带着血沫的唾沫星子狠狠溅在龙川脸上:“休想!你竟然以为可以用死亡让我背弃信仰!”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龙川的暴戾。他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一把揪过被押在一旁的何父,枪口直接顶在老人的额头上:“你以为我不敢杀他?!”
枪声骤然响起,尖锐得刺破耳膜。何父应声倒地,眼睛还圆睁着,望向女儿的方向。何剪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龙川却没有停手,反手将枪口对准了一旁瑟瑟发抖的金若娴,又是一声枪响,那个刚刚为父洗冤的姑娘,倒在了血泊中。
李宁玉站在人群里,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眼前的惨状如同一把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金生火临终前拉着她的手,那句“托付给你了”还在耳边回响,此刻,他的女儿却也命丧当场。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就在这时,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却坚定:“我是老鬼!”
话音未落,意外陡生。“我是老鬼!”顾晓梦猛地往前一步,挡在李宁玉身前,眼神清亮而决绝。紧接着,吴志国浓眉一拧,沉声道:“我是老鬼!”就连刚被押回的白小年,也梗着脖子,尖声喊道:“我是老鬼!”
混乱瞬间撕裂了大厅的死寂。何剪烛趁着这短暂的间隙,突然挣脱束缚,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龙川,双手死死抓住他手中的枪。
两人扭打在一起,枪身剧烈晃动,又一声枪响划破空气,何剪烛踉跄着后退几步,胸口绽开一朵刺眼的血花。她低头看了看,又缓缓抬起头,望向李宁玉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随后重重倒地,再也没有动弹。
龙川看着倒地的何剪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如此刚烈。“军医!快叫军医!”他厉声嘶吼,心里清楚,何剪烛死了,线索便断了。
日本兵慌忙抬着何剪烛下去,大厅里只剩下众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地上那摊越来越大的血迹,如同一块无法抹去的伤疤。
回到房间,李宁玉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平静。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裘庄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怪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明明早已知道这一切的走向,海杏姐姐也曾笑着对她说,就当是参演一场惊心动魄的谍战大戏,不必太过当真。可当金生火拉着她的手,感叹“相识不短,相知太晚”,当他仰天长啸“宁以白首之心,不堕青云之志”时,那份直击灵魂的震撼,骗不了自己;
当金生火为了女儿,毫不犹豫地认罪赴死,那份决绝让她心头巨震;当何剪烛父亲与金若娴相继倒在血泊中,生命在侵略者的屠刀下如此脆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时,那种窒息感几乎将她淹没;
还有何剪烛,那个年轻的同志,那个她的下线,为了不暴露她,用生命完成了最后的坚守,那份决绝让她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一股温暖悄然从背后包裹过来。李宁玉一怔,抬头望去,顾晓梦正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顾晓梦将水杯放在她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李宁玉身体一僵,眼眶泛红,她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声音低沉得像蒙了一层雾:“我知道会没事,可我还是很难受。看着他们一个个在我眼前倒下,金生火、何剪烛、金若娴……我总觉得,是我没保护好他们。”
“错的从来不是你。”顾晓梦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是那些日本人,是他们的铁蹄踏碎了这片土地的安宁,才带来了这么多杀戮。你不能用别人的罪恶,来惩罚自己。”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柔和起来,继续说道:“再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海杏姐姐,就算他们真的牺牲在裘庄,我相信,他们也只会觉得死得其所。他们用生命守护了信仰,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顾晓梦话锋一转,反问道:“玉姐,当初你服下氰化钾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死得不值吗?”
李宁玉抬起眼,迎上顾晓梦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怅然:“没有不值,只是有些不舍。不舍这片还没解放的土地,不舍……你们。”
顾晓梦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变得轻快起来,试图驱散这沉重的氛围:“好了,玉姐,打起精神!今晚还有一场大戏要唱呢。”
“你还是要用鼠疫病毒?”李宁玉皱起眉头,语气里满是担忧,“太危险了。”
“放心吧玉姐,我已经用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没事。”顾晓梦笑了笑,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我心里有数。”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李宁玉不解地追问。
顾晓梦的眼神暗了暗,轻声道:“其实,要是我没有轮回的记忆,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为了何剪烛。我不想再看到她遭受那样的折辱,不想再看到你们身陷险境,所以才和吴志国打配合,想试着改变这一切。”
她叹了口气,指尖轻轻划过杯沿:“只是有几次,我没用病毒,却还是会莫名其妙地生病,像是命运在强行修正轨迹。所以还是用吧,这样至少我能掌控局面,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李宁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惆怅:“我现在终于明白海杏姐姐说的那句话了。”
“什么话?”顾晓梦好奇地追问。
“我曾经问她,为什么不让我改变故事的发展脉络,她说……我会伤心。”李宁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原来有些痛苦,哪怕早有预知,也终究无法免疫。
顾晓梦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海杏姐姐说得对,你现在,不就是在伤心吗?”
李宁玉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带着几分娇嗔,却没有说话。那份被说中心事的窘迫,让她脸颊微微发烫,眼眶却愈发泛红。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吴志国的身影,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沉郁,却总是想在危难中护她周全的男人。
她知道他的心意,也清楚这份感情在生死谍战中多么不合时宜。可她忘不了,他为了帮她救何剪烛,独身面对那么多日本兵的拼杀,浑身是伤却依旧不肯后退;更忘不了,他为了成全她的信仰,当着所有人的面咬舌自尽,鲜血从嘴角喷涌而出,那双始终凝望着她的眼睛里,最后只剩下决绝与释然,用自己的死,为她的信仰铺就了前行的路。
她从未接受过他的感情,甚至曾刻意回避这份在刀尖上滋生的情愫,可每当想起他倒下的那一刻,心底翻涌的感动与酸涩,却真实得无法抑制。
只是,感动终究只是感动。她肩上扛着太多同志的期望,心中装着对信仰的绝对忠诚,这份注定没有结局的感情,她无法回应,也不能回应。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吴志国能放下这份执念,好好活着,等到胜利的那一天,等到这片土地重获安宁。
窗外的风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无数的苦难与坚守。
夜色渐深,裘庄里的暗流依旧汹涌。李宁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千情绪,将杯中早已凉透的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为了那些牺牲的战友,为了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也为了身边这个始终陪伴着她的顾晓梦,她必须撑下去,直到黎明破晓的那一刻,直到阳光驱散所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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