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庄后山的大火来得猝不及防,烈焰冲天而起,滚滚浓烟如墨汁泼洒,硬生生染黑了半边苍穹。即便隔着前院与后山的距离,那灼热的气浪仍裹挟着草木焦糊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后山火光初现时,龙川肥原已在廊下站定,阴鸷的目光扫过东楼方向,对身旁的王田香冷声吩咐:“火一闹起来,就把李宁玉和顾晓梦带到西楼,关去吴志国的牢房。”
王田香连忙躬身应下,随即领着一众手下连滚带爬地冲上楼,声音被烟火呛得嘶哑破碎:“李上校!顾上尉!快转移!后山火势太猛,怕是要蔓延过来!”
彼时顾晓梦大病未愈,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依旧陷在昏沉之中,眉头紧紧蹙着,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摇曳的残烛。
王田香的手下急得直拍房门,可那扇门却纹丝不动。李宁玉见状,眼底瞬间燃起焦灼,她猛地转身,一把夺过身边特务腰间的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砰砰”两响,门锁崩裂,木屑飞溅。推开门的刹那,看到昏迷不醒的顾晓梦,她的心骤然揪紧,俯身飞快检查了一下她的鼻息,随即厉声对特务命令:“快!把她背起来,立刻撤离!”
一行人刚走出房间,便见龙川肥原仍站在原地,后山的火光在他眸中跳跃,映出几分算计的冷光。“按吩咐,送她们去西楼。”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田香连忙应下,亲自领着人押着李宁玉和被背起的顾晓梦往西楼走去。
牢房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与霉味,令人作呕。李宁玉一进门,便看到吴志国被粗重的铁链死死锁在墙上,满身伤痕累累,旧伤未愈又添新疤,嘴角还凝着干涸的血迹。
她的心猛地一疼,那份混杂着愧疚与感激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她从未回应过他的深情,可这个男人,却为了她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她强忍着眼底的酸涩,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叩吴志国的手臂,发出一串极轻却有节奏的敲击声:“你走。”这是摩斯密码,藏在寂静的牢房里,无人察觉。
吴志国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光亮。他艰难地挪动被铁链磨得红肿的指尖,在李宁玉的手臂上敲出一串密码,节奏缓慢却坚定:“伤重,我无法送你了,亦不会独逃。”
李宁玉的指尖微微一顿,心口泛起一阵酸楚。紧接着,吴志国的指尖再次轻叩,又一串密码传来:“有一个消息,或许能护你出去。”那微弱的敲击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底最柔软的某处。
后山的大火渐渐被扑灭,浓烟散去,前院虽依旧完好无损,却处处透着劫后余生的狼狈。龙川带着手下再次前来,请二人回东楼。
顾晓梦刚醒转不久,脸色依旧苍白,却忽然勾起一抹冷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东楼虽没被烧到,可后山大火一闹,指不定藏了什么隐患,反倒不如这牢房安稳。况且,我孤身一人住着,怕得很。”
李宁玉立刻心领神会,随即转向龙川,语气平静地说道:“龙川大佐,既然晓梦害怕,不如让她与我同住一室,也好有个照应。”王田香立刻上前劝阻,语气恭敬却坚定:“李上校,这不合规矩,目前还需隔离审查。”龙川却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竟意外应允:“也罢,就让她们住一起吧。”
临行前,李宁玉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吴志国,那目光里满是复杂的牵挂,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不舍。吴志国望着她的背影,轻轻闭上了眼。
回到房间,顾晓梦虚弱地躺在床上,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助与迷茫。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玉姐,你对我,究竟是真好,还是假好?”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方才听着后山的火光,想着自己要是醒不过来,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冲进来救我的眼神,让我恍惚间想起了我母亲。”
李宁玉的心微微一软,伸手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轻声追问:“你母亲……她还好吗?”顾晓梦的眼神暗了下去,低声答道:“民国二十一年,她被流弹误伤,走了。”
李宁玉不再多言,只是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而这一切对话,都通过床下隐蔽的监听器,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龙川耳中。他坐在隔壁房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自语道:“这段谈话至关重要,至少证明,顾晓梦从未真正信任过李宁玉。”
与此同时,李宁玉起身走到床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胶带,将监听器死死粘住,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她转身走到床边,语气满是关切:“晓梦,你怎么样?”
顾晓梦立刻收起了方才的脆弱,眼神变得清明起来,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轻声答道:“放心吧,玉姐,我没事,都是装的。对了,方才在牢房里,吴志国用摩斯密码给你传的,是不是黄雀的消息?”
李宁玉点了点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没错,这应该是龙川故意透露给吴志国的。他知道吴志国一定会用密码告诉我,再加上这房间里的窃听器,所以,龙川是想给我打明牌。”
“可是直到最后,龙川也没有证据证明你是老鬼。”顾晓梦说道。
沉默片刻,顾晓梦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执拗:“其实,接下来要发生的对话,你知道,你也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为什么不答应?”
李宁玉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无奈与疼惜:“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替我去死?”
“以前的我,确实是个冒险家,也向往有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顾晓梦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
“再加上那时候的顾晓梦,其实已经开窍了,她知道她爱上了你。所以对她来说,能替你去死,甚至还是以一个地下党的身份去死,够得上轰轰烈烈,也配得上她冒险家的身份。”
“那你为什么还是不同意?”顾晓梦追问,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
“你愿意替我去死,我就舍得了吗?”李宁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即又坚定地补充,“再者说,老枪的地狱变计划,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听到李宁玉说“舍不得”,顾晓梦的眼底瞬间亮起了光芒,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可听到父亲的地狱变计划不会成功,她又皱起了眉,好奇心被彻底勾起:“为什么不会成功?”
李宁玉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挑眉道:“我以为你会恨他,会怨怼他,没想到你只是好奇为什么不成功。”
顾晓梦沉吟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刚开始知道这个计划的时候,我是恨他的,恨他为什么这么狠心。但我更恨的是,为什么计划没有成功,为什么还是让你死了。因为那时候,是我对你感情最浓烈的时候。”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平静而坚定:“直到后来,我成为了新的老鬼,理解了他跟你的信仰,所以我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有地狱变计划。”
“所以,后来我们成为了同志,对吗?”李宁玉的眼中满是欣喜,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当然了。”顾晓梦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遗憾,“可惜那时候你已经死了,所以今生,你要好好活着,我们再当同志。”
“好。”李宁玉的眼中泛起了泪光,满是深情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应道。
“对了,接着说,地狱变为什么不成功啊?”顾晓梦拉回了话题,眼神里满是好奇。
李宁玉看着她,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调皮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不——配——合。”
顾晓梦先是一愣,她原以为会听到一番环环相扣、鞭辟入里的分析,却没想到,最直接的原因竟然是玉姐自己。
不过转念一想,她便彻底明白了——玉姐是疼惜她,不愿用她的性命换自己逃生;也是为了父亲,不愿让他余生都活在亲手害死亲生女儿的阴影之中。
“老枪之所以要让我执行地狱变计划,是因为我的位置重要。”李宁玉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眼神里满是信任,“但我相信,在我死后,你能承接我的信仰,代替我成为新的老鬼。”
“可是我没有你那么聪明,而且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会继承你的遗志?万一我还是心系国民党呢?”顾晓梦故意皱起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服气。
李宁玉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抿嘴一笑,眼神里满是笃定:“因为我相信我自己,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更不会爱错人。”
这个理由,让顾晓梦无法反驳。她别扭地转过头,嘟囔道:“那明天还按照原来的轨迹来,咱们俩进行一场心灵对话吧。”
李宁玉看着她傲娇的模样,眼中满是温柔,轻轻点了点头:“好。”
窗外,夜色正浓,后山的余烟仍在袅袅升起,与天边的暗云交织在一起。前院的寂静之下,阴谋与信仰无声交锋,而两个女孩的心意,却在这生死边缘,变得愈发清晰而坚定,如暗夜里的星光,点亮了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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