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第一天的早晨，太阳像是被人提前打开了最大档。
六点半，操场上已经一片迷彩绿。
“集合——！！”
第一声哨响，吓跑了操场边上那几只还在觅食的麻雀。
林宴被胖子从床上拎起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残留着一点梦。
梦里他站在祠堂，肩上扛着一根看不见的横梁，一头挂着“高考重点”，另一头挂着“古柳村”。
醒了，只剩迷彩服和闹钟。
“快点快点，迟到要加罚的！”胖子夹着牙刷喊，嘴里满是泡沫，“听说我们连教官很凶！”
“我知道。”
林宴打了个哈欠，心想：我手机昨天已经通知过了。
他拉起迷彩裤，发现竟然不大不小刚刚好。胖子在旁边一边蹦一边拉腰带，裤腰还是卡在屁股下面，露出一截秋裤边。
“我裤子小了！这是不是说明我军训会瘦十斤？”胖子绝望又自我安慰。
棕发男看了看自己宽大的裤腿：“那我是不是会胖回来？”
瘦高个冷静总结：“说明后勤发衣服的人，数学不好。”
几个人嘻嘻哈哈下楼，刚到楼门口，就被一股热浪罩住。
操场那边已经响起第三遍“快快快”的口号。
“兄弟们，最后看一眼白皮。”胖子掏出手机自拍，看着屏幕里自己白花花的脸，叹气，“过两周可能就成咸鱼干了。”
“你放心，你皮厚，不容易熟。”
林宴顺嘴回了一句。
胖子“啧”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往他旁边靠：“那我今天就站你旁边，沾点欧气，说不定太阳都先晒你。”
“你是在诅咒我得皮炎吗？”
“没有，我只是在追求宇宙平衡。”
——
操场上，方阵已经排了一半。
各连队按照院系分散开，公管学院跟几个文科院系排在一起，站在操场东南角，正对着升旗台。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恰好斜斜照过来，整个队伍就像被放在铁板上的一排肉串，嗞嗞待烤。
“全体，立——正！”
一个干脆利落的女声，从队伍前方炸开。
林宴顺着声音看过去。
最前面站着的是他们连的教官——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小个子女兵，迷彩帽压得很低，露出一截利落的短马尾。
皮肤不算白，也不算黑，但那种“经常在户外”的健康色。五官不算惊艳，站姿却极稳，背笔直，肩一看就是多年练出来的。
她拿着小扩音喇叭，声音冷静又有点凶：“从现在开始，军训期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当作你们的早饭、中饭、晚饭，谁要是不听，以后吃饭都站着吃。”
队伍里传出几声窃笑，瞬间被她一眼扫回去。
“笑什么笑？觉得好笑的，出来单独笑给我看。”
没人动。
胖子在林宴旁边小声吐槽：“这教官怎么跟我们初中班主任一个路数。”
“初中班主任不会罚你正步。”
瘦高个回。
女教官抬手：“先自我介绍。我姓陆，你们可以叫我陆教官。给你们三个原则——第一，安全。第二，整齐。第三，我说了算。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
队伍里人声参差，像没调好的合唱。
陆教官眉头一皱：“声音太小，再来一遍。想早点结束，就先学会用嘴。”
“听清楚了！！”
这回声音大多了，连操场另一头的连队都回头看了一眼。
林宴站在倒数第三排，靠中间的位置。因为身高不算矮，又不够高到站最后一排，被卡在“标准身高”的那一列。
阳光落在他脸上，一开始只是微微刺眼。
他眯着眼，手背抵在裤缝边，指节抠着布料。
手机被他关了静音，扔在宿舍床上。
但那种“兜里有个东西随时会震”的幻觉，还在。
别弹了别弹了，今天军训，我就当手机没电。
“现在，立正——稍息——立正——”
陆教官开始给他们练最基础的站姿。
手一抬一放，脚一收一并，反复。
太阳越来越辣。
有人开始在原地晃动，偷偷挪脚。
有人偷偷抬手擦汗，被她当场点名：“动作，从脚到手，我都看在眼里。”
“前排第三个，抬头。
左边第二排，手别乱动。
后排那个白t恤里穿红色背心的，衣服给我塞进去，不许露出来。”
她眼睛像装了全景摄像头。
胖子汗从耳朵根和脖子后面往下滚，低声嘀咕：“我感觉她眼神能把人射出洞。”
棕发男咬牙：“你别再说了，我现在连眼珠都不敢动。”
林宴本来想跟着吐槽，一抬眼，愣了一下——
他所在那一小块区域，刚好被升旗台旁边那棵树的树冠遮了一条细细的阴影。
不是多大，但足够让头顶的光不那么刺。
他侧眼看了看，前排右边的同学，脸已经晒红了。
再斜过去两个人，前面一个女生个子娇小，被一群高个挡着，半边脸都在阳光底下，汗顺着脖子往下淌，已经有点发白。
又是这种小地方。
他咬紧下颌。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麻意，从后颈蹿到脑门。
就像昨晚隧道里那次。
糟了。
下一秒，他耳边响起一个不属于操场的声音——没有扩音器，却清清楚楚：
【新事件：军训第一日 · 高温暴晒】
【监测到你所在连某成员体质偏弱，热射病风险：73%。】
【当前宿主高温耐受相关气运溢出（+142%）。】
【是否转移部分“耐受运气”至其身上？】
文字像弹幕一样刷在他眼前。
他心里骂了一句粗话。
就知道你憋着坏。
他把视线从那女生身上挪开，盯着前方陆教官的军靴。
太阳晒在耳朵边，烫得他脑袋嗡嗡的。
如果他什么也不做——
那女生有可能中暑晕倒，被抬走。
这事在军训里太正常了，没人会怀疑什么。
如果他点“是”——
系统说的是“转移”，听上去像是把他的“抗晒值”挪过去一部分。
那他自己会怎样？
晒晕？晒伤？还是被教官抓出来单独“关照”？
更关键的是——
这种转移，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又从古柳村扣点什么出去？
他心里有一瞬间想装瞎。
但脑子里却莫名闪过一个画面——
老吴家孩子的后遗症脸，老马家菜地那一片枯黄，还有……那句“你走了之后，我们村就没好事”。
你要是连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人都不敢多晒一会儿，那你以后怎么跟整村人说“我要帮你们还”？
他被自己的念头噎了一下。
系统安安静静，没有催。
只有一个小小的闪烁光标，在“是\/否”之间跳。
“全体，立正——！”
陆教官的声音又炸了一下，“头抬起来！别看地！你们现在是士兵，不是找硬币的小偷！”
队伍整齐抬头。
那女生的脖子仰得更直了，明显有点吃力。
她抿着嘴，眼神发飘。
林宴心一横。
行，那就试一次。小一点。
他在心里对那一行字默念：“只分一点。”
手指在空气里轻轻一点——
旁人看来，他只是在太阳底下动了动手指关节。
系统立刻给出反馈：
【确认转移：耐受运气 10%】
【宿主当前状态：轻度不适 ↑】
【目标个体：体温稳定，晕厥风险下降。】
【联动：古柳村 · xx户小儿高烧退热 0.4c】
最后那条字，像一记闷棍，又像一杯凉水。
退热？
他眼皮一抖。
与此同时，太阳像是忽然往他头上压下来了一层。
之前那条树荫还在，可他觉得热气从脚底往上冒，腿有点发软，背上汗往下淌，迷彩服贴在身上，像被水浇透的抹布。
旁边胖子“嘶”了一声：“我怎么突然觉得更热了？”
瘦高个抹了一把脸：“可能太阳刚醒。”
只有那女生，刚刚还有点歪的站姿，慢慢稳了一点。
她仍然在出汗，但脸色不再那么惨白，眼神也没那么飘。
陆教官目光一扫，停在林宴这边。
“后排第三列，从左往右第二个。”
林宴心一紧：完了。
“站姿不错。”陆教官说，“继续保持。”
旁边胖子差点当场跪下：“教官，你是不是瞎了？他刚刚脑袋都在晃。”
“刚刚我看的是你。”她淡淡，“你再挪脚，就帮我示范一下什么叫‘负面典型’。”
队伍一片低笑。
林宴喘了一口气，觉得喉咙里像灌了热空气。
10%。只是10%。
他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脚趾，发现还能勉强撑住。
只是脑子里那根弦，被拉得更紧了——
原来“分运”真能动人，也真能动回古柳。
——
上午两节军训，他们练的是站军姿和转体。
太阳一路追着他们跑，从东南角晒到正头顶。
中间休息十分钟，陆教官让大家原地坐下喝水。
那女生坐在前排，抱着水杯，脸上还有一点虚汗，但明显比刚才稳多了。
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林宴的腿：“兄弟，你是不是体质天生抗晒？我感觉我都快变熟牛肉了，你还活蹦乱跳。”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活蹦乱跳？”
林宴仰头灌水，水喝进肚子里，胃却像一块烫石头。
“那你也比我好。”胖子哼哼，“再这么晒下去，我跟你说，我妈可能都认不出我是亲生的。”
瘦高个伸手挡太阳：“你妈只是会觉得你更像你爸。”
棕发男把水往脸上泼了一把：“军训完我第一个愿望就是去剃个平头，免得每天洗头。”
“你有头发可以洗就不错了。”胖子戳他，“我看你那发际线已经开始军训先行。”
几个人笑成一团。
笑声里，林宴摸了摸口袋——忘了手机在宿舍，摸到的只是裤边缝线。
但他脑子里那个界面还没消失。
【联动：古柳村 · xx户小儿高烧退热 0.4c】
0.4c，听上去不多。
但如果那孩子在烧到39度往上呢？
这0.4，可能就是能不能安稳睡一觉。
那我刚才那一下，是不是……救了两个人？
一个是前排那个没晕过去的女生，
一个是远在几百公里之外，可能还躺在破旧铁床上的小孩。
想到这里，他本来因为中暑前兆而烦躁的脑子，突然安静了一瞬。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
胖子抬头看他，“你不会已经晒傻了吧？”
“傻的是你。”
林宴回过神，“我只是在想，太阳晒得这么狠，晚上会不会下雨。”
“你还想下雨？你知道雨天军训多惨吗？会有泥。”
“那你到底想要啥？”瘦高个问。
胖子想了想，认真：“我想要一台空调，一张床，一个外卖。”
“滚回宿舍。”棕发男说。
哨声又响。
陆教官把所有人吹回队列：“休息时间结束。接下来走正步。谁不想晒，谁走得最标准，这样我就能早点让你们回去。”
“教官，那我们能不能为了不晒，主动申请走得特别标准？”胖子举手问。
“可以。”陆教官点头，“那你等会儿给大家当样子。”
“……”胖子瞬间后悔发言。
——
下午的太阳更毒。
操场边的树荫几乎全被挤满了其他连的休息队伍，他们这一连的位置在中间，最晒的那一块。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只要林宴稍微往哪边挪一点，小半条阴影就会跟着他动一点点，好像整片操场的“凉快值”对他有好感。
他不敢再多想。
每次想到“运气”这个词，他脑子里那只小灰碗就开始隐隐作响。
“全体，报数！”
“一——二——三——四——”
报数报到他们这排，前面一个声音突然断了。
前排一个男生腿一软，整个人往前歪，差点栽倒，被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陆教官皱眉：“身体不舒服的，提前报告。不是看谁倒下得更惨才算有面子。”
被扶着的男生脸白得跟纸一样，额头挂着汗，嘴唇发紫，支支吾吾：“教、教官，我有点晕……”
“后勤！”陆教官朝边上打手势，“把他抬到阴凉地方去，记得量体温，严重的送医务室。”
两个穿白马甲的医务志愿者赶紧过来，把他扶走。
队伍里一阵不安的窃窃私语。
胖子偷偷对林宴说：“你看，这才刚第一天，就开始有人阵亡。”
“闭嘴。”林宴皱眉。
他话一出口，就觉得喉咙更干了。
系统这次没有立刻弹什么提示。
好像在说：看吧，不用我出手，人也会倒。
军训继续。
走正步，转向，再走。
汗从眉毛和下巴往下滴，有人扯着嗓子喊口号，喊到声音都哑了。
直到傍晚，太阳往西边一落，操场上的热气才慢慢散开一点。
“今天就到这。”
陆教官收拢队伍，“回去注意拉伸。洗澡的时候别冲太久冷水，明天还要早起。”
“报告教官！”
忽然有人举手，是前排那个之前差点晕的小个子女生，她嗓音还有点虚，“谢谢教官，今天照顾我们。”
“照顾？”陆教官挑眉，“我只是没让你们死在操场上。”
队伍里一阵小笑。
她还是诚恳地弯了一下腰。
林宴在后面看着，心里有点堵。
系统说她“热射病风险73%”，现在看起来，她撑过来了。
他忽然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成就感。
不是那种“我又中了奖”的爽。
更像是——
我终于不是一个人偷运气了。
哪怕只是一点点。
——
回到宿舍，几个人几乎是瘫着往床上一躺。
胖子第一件事就是翻出手机：“我得给我妈发个视频，让她看看她亲生儿子今天被烤成啥样了。”
他打开前置镜头，冲着屏幕一看，直接尖叫：“我靠，我真的黑了！林宴，你看看，你看看，我这是不是欧洲转非洲？”
瘦高个往他脸上瞄一眼：“你这是从五花肉变成卤肉。”
“你呢？”胖子又把手机伸到林宴面前。
林宴随手挡了一下，只在屏幕里瞄到自己一眼——
是比早上黑了一点，但没有胖子那么明显。
“你这就烦人了。”胖子哭腔，“老天爷连晒黑都偏心，你说这公平吗？”
“你可以多晒一会儿。”林宴说，“我把阳台让给你睡。”
“算了，我怕我睡一晚上掉下去。”胖子果断拒绝，“你就好好做我们的‘寝室遮阳伞’吧。”
笑声一阵阵洗掉了一天的疲惫。
灯熄了，宿舍安静下来，只剩呼吸声和偶尔翻身的床板响。
天花板上反着淡淡的路灯光。
林宴躺在阳台旁边的床上，吹着外面少得可怜的夜风，慢慢从白天的疲惫里脱出来一点。
他这才摸出自己的手机。
小灰碗图标已经自动亮了一圈，看上去像充满了电。
一打开，今天的“流水账”扑面而来：
【事件 #0032：军训第一日 · 耐受运气转移】
【宿主损耗：轻度中暑前兆（已自愈）】
【目标收益：同连成员A · 无晕厥 · 体征平稳】
【联动效应：古柳村 · xx户小儿退热 0.4c → 晚间呼吸平稳】
下面多了一行小小的蓝字：
【评价：符合“部分偿还”规则。】
【建议：可在安全范围内，适当增加主动分命频率。】
再往下，是一条新的提示：
【新手任务·01：
在一周内，尝试完成三次“对他人有益、对自己可承受”的分命行为。
完成奖励：临时查看“古柳村当日气运曲线”的权限。】
林宴盯着“古柳村当日气运曲线”这几个字，心里狠狠一缩。
这意思是——只要我多做几次这种小分配，就能看到整个村今天有多惨还是多好？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系统不是单纯的诅咒。
更像是——给了他一份“监控后台”，让他可以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但代价也写得很清楚：
每一次分命，他自己要吃一点苦。
“你怎么又不睡？”
上铺传来瘦高个的声音，“脑子里还在走正步吗？”
“差不多。”
林宴把屏幕调暗，翻个身面向墙，“我在想，明天太阳还这么大不大。”
“你想也没用。”瘦高个打了个哈欠，“明天太阳要是听你的，那你以后就不用高考了，直接当气象局局长。”
“你嘴真毒。”
“谢谢。”
笑声过去，宿舍渐渐安静。
屏幕上，小灰碗图标又暗下去，只留一个小红点在右上角闪。
【未完成任务数量：3】
林宴关了屏，手还按在手机上，像捂着什么烫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前，脑子里同时浮现两幅画面——
白天操场上那个没晕倒的女生，
和远处某个昏暗房间里，小孩退下去一点点的高烧。
如果以后“分运”都能这么换，是不是……也没那么糟？
这个念头刚冒头，他又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
那要是有一天，系统把选项改成：
“用你一个人的顺遂，换整村一年的好日子”，
你敢不敢点？
胸口闷了一下。
他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装作什么都没想。
窗外操场的路灯一盏盏灭掉。
夜色像水一样漫进来，把阳台边的铁栏杆刷成一排黑影。
——然后呢？
新手任务只是开始。
它总有一天，会开出一份真正要命的“选择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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