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林宴是被酸醒的。
胳膊像被人从肩膀到手腕拧了一圈,腿也不是自己的,往床下一探——
脚一落地,膝盖当场抗议,发出一声“你谁”。
上铺的瘦高个已经坐在床边,抱着小腿在那儿抻筋,一边抻一边骂娘:“谁昨天跟我说军训就站站军姿的?我现在感觉自己腿是别人装反的。”
胖子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脑袋从床沿探下来,眼睛还没睁开:“我梦见我被钉在烤架上转圈圈,后来发现,现实比梦还狠。”
“起来。”
林宴打了个呵欠,强行把身体拉到直角,“再不去,陆教官就要来宿舍抓人了。”
“她要是真来抓人,我就躺在床上装死。”胖子闷声说,“部队都是有怜悯心的,她看见烈士就不会下狠手。”
瘦高个冷静拆穿:“你这叫逃兵,不叫烈士。”
宿舍里笑成一团,笑着笑着,还是都从床上滚下来。
迷彩服被汗味熏了一晚,穿上去的时候,有种又往身上套了一层昨天的疲惫。
林宴套上裤子时,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手机还在,昨晚充过电,屏幕黑着,却像随时会亮起。
他犹豫了一下,没关机,只是调成飞行模式。
不关机,算是给自己留条线;开飞行,算是给自己装个耳塞。
“走了走了!”
棕发男肩上扛着水壶,换好鞋就往门外冲,“今天要学正步细节,据说会被压到怀疑人生。”
“那我昨天就已经毕业了。”胖子扶着腰,“我现在怀疑的是我是不是当初报错学校了。”
——
操场上,早上的太阳还没完全毒起来,可地面昨天晒过一整天,余温还在。
一脚踩上去,热气从鞋底往上窜。
连队集合完毕,陆教官扫了一圈:“比昨天快了一分钟。不错。”
队伍里有人小声惊呼:“哎,教官也会表扬人啊。”
“别高兴太早。”
她的下一句紧跟上来,“我只是怕你们以为部队只有骂人,其实我们也会温柔——温柔地让你服从。”
一片低笑,很快被她抬手压下去。
“今天安排有两件事,”陆教官直接进入状态,“上午继续站姿、转体和正步基础;下午会有一个军训汇演节目排练通知。我们这一连,不能垫底。”
她看了一眼队伍最前面的连长:“校里有规矩,军训汇演前五名的连,可以少训半天,导师给加评语,奖学金也会考虑优先。”
话一说完,队伍里明显有几双眼睛亮了一下。
“你们爱不爱钱我不管。”陆教官语气淡淡,“反正我不想丢脸。”
“报告教官!”
前排一个女生突然举手,“那要是我们拿了第一,能不能多放半天假?”
“可以。”她点点头,“前提是你们没被晒倒。”
笑声再起,带着点真心的兴奋。
林宴站在中间,听到“奖学金”三个字时,心里微微一动。
奖学金……顾晚星那边,估计也是盯着这个。
他下意识朝操场另一边看了一眼。
隔了两个连,他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女生迷彩服扎得很利落,长发辫子从帽子后面垂下来,站姿挺直,旁边一群男生在瞄她,连站军姿都不老实。
那大概就是顾晚星所在的连。
陆教官的声音又把他拉回来:“收回你们游走的眼神。别看别人,先把你自己站稳。”
“立——正!”
第二天的太阳,没有给任何人缓冲的意思。
七点过后,光线迅速变辣,地面开始冒出一层看不见的热气。
昨天那点树荫,今天也不太靠得住——太阳角度稍微一变,整个队伍就全盘曝露。
林宴感觉脚底板热得发麻,后背的汗水像一条小溪顺着脊梁往下流。
系统很安静。
没有提示音,没有弹窗,就像真的被“飞行模式”挡在门外了一样。
你别突然诈尸就行。
他心里嘀咕一句,努力把注意力放在陆教官报口令的节奏上。
“向——右看齐!”
“一二——!”
“向前——看!”
一遍又一遍,腿酸得跟灌铅一样。
胖子站在他右后方,声音越来越虚:“我感觉我的膝盖就像一个旧铰链,再这么转下去,肯定要断。”
瘦高个压低声音:“断了就正好不用军训了。”
“那我断的是前途。”胖子哀嚎。
——
上午十一点,整个操场像一个巨大的加热锅。
陆教官看了一眼表,终于吹了一声哨:
“好,上午到此为止。下午两点半,开始军体拳和汇演队形排练。现在解散,回去吃饭。”
“解散——!!”
人群瞬间松散成一团软面条。
胖子直接往地上一坐:“我不想吃饭,我只想被人泡在冷水里三个小时。”
“那你可以去医务室说你要冻死。”瘦高个说。
林宴掐了掐自己的肩膀,感觉肌肉在微微颤。他知道这是昨天+今天叠加的结果。
回宿舍的路上,他摸出手机,本能地想刷一下消息。
飞行模式的图标还在。
就在他想不管了先连个网的时候,屏幕自己亮了一下。
飞行模式没动,系统却硬生生插队了。
小灰碗图标在屏幕正中央缓缓旋转,一圈圈淡灰色的纹路从碗底扩散开来。
【检测到军训环境:高温干燥 · 高密度人群 · 纪律约束】
【检测到古柳村环境:连续半月高温少雨 · 局部旱情扩散】
下面刷出一行新字:
【中级分命选项 · 预览版】
林宴脚步一顿,险些撞上前面的胖子。
“哎哎哎,小心点啊!”胖子回头,“你这是晒到走路打飘?”
“走你的。”林宴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回去再说。”
系统不吃他这一套,屏幕在裤兜里震了两下,像有小东西在里面敲碗。
宿舍楼下,人流拥挤。
他不方便当众看,只能先忍着,跟着楼梯往上挤。
直到回到寝室,几个人一头各自扎到床上,胖子连鞋都没脱完,就开始喊:“谁先去冲澡?我怕等会儿没热水。”
“你不是想泡冷水?”瘦高个拆穿。
“热水能冲出幸福感。”胖子很有原则,“冷水只能冲出后悔。”
笑声一片。
趁这点混乱,林宴把帘子拉了一点,背对着他们,点开刚才那条消息。
【中级分命选项 · 预览版】
【事件:xx大学军训汇演评比】
【当前预测:
— 你所在连队综合表现:前五概率 68%,前三概率 41%。
— 古柳村未来七日降雨概率:12%。】
后面一行字变成了红色:
【若你在汇演中刻意制造中等以上失误,导致本连队综合成绩跌出前十:】
【— 古柳村未来七日降雨概率上调至 93%,预计降雨总量足以缓解当季主要旱情。】
【— 本连参训记录中记载:表现欠佳 · 批评一次。】
最后两行像补充条款:
【此分命行为,视为提前偿还部分“气运负债(古柳)”。】
【注意:影响范围包括同连全体成员与教官。】
他盯着“包括同连全体成员”这几个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
……好家伙,你是真敢开条件。
简单讲,就是拿他们一连所有人的脸面,换古柳村一场雨。
那场雨的价值,他不是不知道。
老马家那几亩菜,之前因为绝收背了债;
罗半仙说过,如果再不下雨,山里的泉眼可能要断一段时间——那意味着整个村的水都要限量。
还有那些种了烟叶、玉米的人,全等着天上下点东西。
可这边——
他抬头看了一眼宿舍,胖子正趴在床边刷手机,看着短视频里的别人军训哭笑不得;
瘦高个拿着护腿喷雾往自己膝盖上喷,一边喷一边嘶哈;
棕发男在翻行李箱,找昨天没出太多汗的袜子,嘴里念叨:“要是汇演拿个好名次,回去跟我爸吹一年。”
还有陆教官——
早上她说“我不想丢脸”的时候,眼神是真的有点倔。
我拿什么立场,把他们这一圈人的努力,当筹码?
系统像预料到他的犹豫,又给了一条补充说明:
【补充说明:】
【1. 军训汇演综合成绩对你个人长期发展影响有限。】
【2. 古柳村当季减灾,将显着降低未来三年气运债务利息。】
【3. 本选项属于“集体受损 · 整体获益”型分命行为,收益远高于个人行为。】
“利息”两个字特别扎眼。
他想起账本里那一串串冷冰冰的数字:车祸、工伤、债务、病灾……
每一条后面都挂着“利息增长率”。
爷爷临终前那句话又浮上来:
——“你命硬,能扛,但……不能只为你一个人扛……以后……你得……还……”
那我这样算不算“还”?
从结果论,是。
他只要往左多迈一步、本来可以走得更整齐的一排方阵被自己带歪一点——
评委扣分,全连成绩掉下去。
古柳那边下雨,田里起死回生,村里的债务压力减轻一点,气运利息慢一点滚。
但是——
他们这帮连队同学招谁惹谁了?
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画面:
高考之前,整个年级盯着他那张准考证,说“你要是倒下了,我们这届就完了”。
他当时有多讨厌那种感觉,现在就多讨厌把这种感觉丢给别人。
“哎,你怎么又开始面瘫了?”
胖子的声音把他拉回来,“快点去打饭,今天听说有红烧肉。”
“你用红烧肉骗我已经不止一次了。”
林宴收回视线,长按关掉屏幕,“我上次记得是红烧萝卜。”
“萝卜也是有梦想的红烧肉。”胖子说得理直气壮。
——
下午两点半,太阳比上午稍微收敛一点,但操场还是一锅热汤。
陆教官让他们先练军体拳。
“一、二、三、四——!”
一整连的人跟着她的口令出拳、收拳、踢腿、下蹲。
帅是挺帅的,就是累。
胖子在后排快要断气:“教官,我们是来上大学的,不是来参加《特种兵选拔》节目啊。”
“少废话。”陆教官眼睛一瞥,“把你们大学生身上的虚肉打掉一点,对你们前途只有好处。”
练完军体拳,已经满身是汗。
接下来是排汇演方阵队形。
“我们连的项目是‘正步方阵+军体拳组合’,”陆教官拿着教案简要说明,“正步是基础,军体拳是亮点。评委打分看三个:整齐度、气势、出错率。”
她视线从队伍前扫到后,最后落在林宴身上:“你,出来。”
被点到名字的一瞬间,他心里“咯噔”一下。
“教官,我没犯错。”
这是他条件反射的第一句话。
队伍里有人笑出声。
“我知道。”陆教官也笑了一下,“你腿长,步子基本能跟上节奏,站姿也过得去。下午的排练,你先当排头,走在最前面。大家以你为准。”
排头。
也就是说,汇演评比的时候,评委一抬眼,看到的第一排就是他那一列。
系统提示里的那句话在他脑子里重叠出来:
——“若你在汇演中刻意制造中等以上失误……”
很好,天时地利人和,你都给我配齐了。
队伍里一片起哄声:“欧皇排头啊。”“那我们这连稳了?”
有人拍拍他的背:“哥们,拜托你了,少拖点后腿。”
林宴被这些声音堵得心口发闷,只能苦笑:“我尽量不拖你们下水。”
他心里没说出口的是:
有东西想拖我下水。
排练开始。
“全体,注意——排头听口令,后面看齐。”
陆教官拿着小喇叭走在侧面,盯得死紧。
“一、二、三、四——!”
踏步,甩臂,抬脚。
他能感受到一整排人都在看他的后背,甚至微微调整呼吸去适应他的节奏。
只要他有一点点节奏乱,后面就会“浪”一下。
这种控制感,让他背脊发凉。
练了几趟之后,陆教官点头:“还行。有点样子了。到时候再多练几次,把多余的小动作都抹干净。”
她边走边讲重点:“汇演时,所有学生都看你们,评委也看。你们的走路,就是你们第一次给这所学校的自我介绍。”
林宴听着这句话,突然想到哪句老话——
“你一出生就被别人看着。”
他从小就是被拿出来当例子的人。
现在,连去大学军训,都逃不过这一套?
系统在他脑子里轻轻一敲:
【提示:本次汇演,将是“中级分命选项”的执行时机。】
【预估执行方式:排头在关键节拍故意偏差半步,本连队整齐度大幅下降。】
那一瞬间,他甚至能预见画面:
他在评委面前迈出一小步,整队走乱;
陆教官面无表情,却在心里把他们骂了十八遍;
胖子在台上差点扭到脚;
后排某个女生回宿舍偷偷掉眼泪,说“都练了这么久,结果还垫底”。
这不是还债,这是躲债,把债推给别人的那种。
“排头,刚刚第二趟,你第七步的时候手抬高了点,注意。”
陆教官在旁边提醒。
“是。”
他下意识回答,动作却更僵硬了一点。
排练一直持续到傍晚。
汗水干了又出,迷彩服从湿到半干再到半湿。
整个操场的天空被晚霞抹上一层红,像有人在天上轻轻烧了一层火。
解散的时候,陆教官收拢队伍,语气难得温和一点:“今天辛苦了。回来自己整理腿部。明天接着练。记住,我们要进前五。”
“前五!”
队伍里有人小声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有点真心。
散队之后,胖子一屁股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拍着自己的大腿:“腿不是我腿,嗓子倒像我嗓子。”
瘦高个晃晃脚踝:“我现在想给我左脚写一封道歉信。”
“写给右脚一起看。”棕发男补刀。
笑声中,林宴掏出手机,走到稍微偏一点的阴影里。
系统界面还停留在下午那个选项上。
红字冷冰冰:
【军训汇演中级分命】
【已检测到排头控制权。】
【是否接受?】
【是 \/ 否】
是,就意味着:
他要故意把这连的努力摔一跤。
否,就意味着:
这一季的雨,要继续看天脸色。
古柳的旱情照旧往前推,利息继续涨。
他站在操场边的小树阴影下,听着远处其他连还在练口号。
“哎——一二一!”
“向前看——齐!”
那些声音混在晚风里,吹过来,有点热,有点闷。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村口看人家盖房子。
那时候大人们总说:“谁家要修新房,当然要挑个好日子。”
天晴是好日子,下雨也是好日子,全看你干什么。
现在轮到他替整村挑日子了。
可他手里这个“日子”的开关,是要拿别人当代价的。
爷爷,如果你在这儿,你会怎么选?
脑子里的老头只是笑,不说话。
只剩那句留下的——“你得还。”
“还也得讲个规矩。”
他在心里慢慢说,“我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还,我不想拿别人当人肉抵押。”
他抬起手,手指悬在屏幕上“是\/否”两个字之间。
汗从指尖往下滴。
胖子的声音远远传来:“林宴——回去吃饭了啊!再不回,食堂师傅要把菜收走了!”
瘦高个补充:“你再不吃,明天走正步就真成四肢不协调的演示样本。”
棕发男也喊:“排头!你走路可不能掉队啊!”
林宴深吸一口气。
我不能在他们背后干这种事。
哪怕古柳那边要多挨两天晒。
他拇指用力,在“否”上点了一下。
系统界面轻微一震,像被人敲了一下碗沿。
【你已拒绝本次中级分命选项。】
【备注:此行为将延后部分气运债务的偿还进度。】
【利息系数 +0.01】
【新手任务进度:1\/3(未变化)】
最后一道小字,像罚单末尾贴的小贴士:
【频繁拒绝“可行分命方案”,将带来更严苛的后续调度。请谨慎考量。】
“严苛”两个字闪了一下,又暗下去。
他把手机锁屏,长出一口气,喉咙里却有一点发苦。
行,你记你的账。
我记我的。
他转身往宿舍走,脚步有点重。
路过操场另一侧时,余光瞥到——
顾晚星所在的连队还在练正步。
夕阳斜着照在她脸上,晒得有点红,她抬手擦汗,却又迅速把手收回去,继续抬腿、落地。
有男生忍不住偷看她,被他们教官一眼扫回去。
她笑了一下,换个方向,继续走步。
那笑容里有累、有倔,也有一点“我认了”的自嘲。
林宴忽然明白了一点——
不是只有古柳在挨晒。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操场上挨着一轮太阳。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黑着的屏幕。
你让我选全村,还是这连。
我选谁,都是错。
那我先选我自己能接受的错。
——
晚上,宿舍熄灯前。
胖子一边抹药一边哼歌:“左腿一个圈,右腿一个圈,抹完药就变成……一条残腿。”
瘦高个在床上拉伸:“军训结束之后,我要给自己的膝盖办一张慰问卡。”
棕发男刷着学校论坛:“哎,有人在帖子里说我们连教官是全校最凶的。”
“放屁。”胖子不服,“她明明只是面冷心热的凶残天使。”
“你是不是被骂出感情来了?”瘦高个问。
几个人扯着无聊的话题笑,笑着笑着,灯灭了。
黑暗里,窗外远处的操场只剩几盏路灯。
天空干干的,一片云都没有。
林宴躺在床上,偷偷又点亮手机,打开系统一个不起眼的小窗口。
那是他昨晚才发现的“天气预报”附带信息——
【古柳村 · 未来七日天气趋势】
【原始降雨概率:12%】
【因你拒绝本次中级分命选项,降雨概率维持不变。】
“维持不变”四个字,比“降低”还难受。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最后把屏幕关掉,手机压在枕头下面。
心里憋着一股说不清的火——不是冲村里,也不是冲同学,而是冲这个看不见的系统。
你爱怎么记就怎么记。
我总有一天,会找到不拖别人下水的还法。
想到这,他反而困意涌上来。
眼皮慢慢沉下去的时候,他隐约听见窗外有风刮过树叶的声音。
干干的,像有人拿手搓纸。
——然后呢?
风就这么吹着,云还没来。
系统说的“更严苛的调度”,迟早要落下。
但落在哪——
落在他头上,还是落在他身边的人身上,还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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