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大阶梯教室被挤得跟早高峰地铁差不多。
前排是提早二十分钟占座的“人生规划积极分子”,中间是被辅导员点名赶来的“随缘派”,后排靠门一圈,全是准备随时溜号的“逃跑预备役”。
我和程溪跟宿舍几个人挤在中间偏后的位置。
“听说今天这个说明会,会决定你未来十年能不能脱单。”
胖子严肃地宣布。
“怎么,学校不是禁恋吗?”瘦高个问。
“你看——”胖子伸出三根手指,“选热门专业的,女生多,工作体面,将来同学婚礼一场接一场;选冷门专业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将来你给别人随份子都找不到微信。”
“滚。”
程溪抬眼就骂,“你这逻辑比我爸劝我学会计的理由还离谱。”
她一边骂,一边已经拿出笔记本,封面上用黑笔写着四个大字:“逃离古柳”。
“你这本子起名起得挺诚实。”我说。
“那不然写‘建设古柳’?”她头也不抬,“那是你的人生主业,不是我的。”
前面投影亮起来,辅导员清清嗓子:“大家安静一下,我们今天主要讲三个内容——大类内分流、未来升学与就业方向,还有社会实践与项目机会。”
“项目机会。”
胖子重复了一遍,“就是上次那个山河社吧?”
“对。”我低声,“那一堆‘共建’‘振兴’‘典型样板’的组合技。”
话音刚落,前排一侧有人站起来,拿着话筒,笑容标准:“各位同学,又见面了。”
是谢临川。
他今天没穿西装,换成了学院的文化衫和牛仔裤,看起来比昨天少了几分“领导气”,多了几分“学长亲切感”。
“昨天在体育馆时间有限,很多同学咨询我关于专业选择和项目参与的问题。”
他把ppt切到下一页,标题:《选专业,就是选你的战场》。
“你们现在在这个大类里,将来可以分流到三个方向——城乡规划、公共管理、资源与环境。”
他说,“我知道你们最关心的问题是:哪个好找工作,哪个工资高,哪个离家近。”
教室里真的响起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我先说最现实的。”
谢临川指着屏幕,“如果你将来想考公,想回本地体制内,公共管理是条比较稳的路;如果你想去大城市的设计院、地产公司、咨询公司,规划方向更适合你;如果你对环保产业、碳排放、能源这些新兴领域感兴趣,资源与环境未来空间很大。”
“那如果我只想活着呢?”
胖子小声问。
“那你先选不挂科的。”瘦高个答。
屏幕上跳出几张就业数据图表,百分比、平均工资、单位类型。
看上去都很光鲜。
“当然,所有方向,都离不开一个词——实践。”
谢临川顺势切到一页写着“山河社·共建项目”的介绍,“昨天大家也听说了,山河社将在我们学院设立长期合作项目。参与项目的同学,将来申请保研、出国、就业,会有非常亮眼的履历。”
这话一掉下去,教室里明显有人坐直了身子。
“履历”这个词,比任何“理想”都好使。
“当然,我们也不会强迫。”
他笑着补了一句,“只是告诉大家:有这样的机会。”
程溪在旁边轻轻“啧”了一声。
“你又看出啥猫腻了?”我问。
“没猫腻,就是正常话术。”她低声说,“先用‘选择战场’抬高你,再用‘项目机会’拉你,最后让你自己填表——所有决定看上去都是你自己做的。”
“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清醒。”我叹气,“我想当个没脑子的主角。”
“你已经当了很多年了。”
她翻页,“从你蒙题那天开始。”
说笑归说笑,讲到一半,我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我以为又是系统,摸出来一看,是“妈”。
我把声音调到最低,悄悄接起:“喂。”
那头背景声很熟悉,是厨房里油锅翻滚的声音,还有电视机里主持人念广告的音量。
“在上课?”我妈压得很低,“那你小声说两句。”
“嗯,学校开什么说明会。”我也压低,“怎么了?”
“你二姨昨天来家里,说他们镇上今年招了好几个事业编,全都是本地大学毕业的。”
我妈也不兜圈子,“她说,你要是以后能考回市里或者县里上班,就不用跑那么远,照顾你爸妈也方便。”
“现在说这个早了点吧。”我说,“我第一学期都还没完。”
“早一点想总比晚了好。”
她边说边喘气,可能在灶台前忙,“你看我们这一辈,走得远的,后面都跑不回来。你爷爷那时候就怕你出去就不回来了。”
提到爷爷,我心里一下紧了一下。
“妈,我现在连考试挂不挂都还不确定,你就想着叫我回来当公务员?”
我想缓一下气氛,“天底下公务员也不是我一个人招。”
“我又没逼你一定要考回来。”
她的语气其实不凶,只是很现实,“你自己想清楚,选专业的时候,要看看以后能不能找得到工作,能不能离家近一点。你别学你堂哥,非要去外省折腾,最后折腾回来又从头开始。”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到时候再说。”
“还有一个。”
她顿了顿,“你那啥……那个山河啥的,不要一听人家说帮你们村,就把自己卖出去了。村里现在谁都说不清楚那帮人到底干啥的。”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山河社?”
“你二舅手机上刷短视频,看到一个说他们在别的地方搞项目的,说得跟仙一样。”
她哼了一声,“视频里那些,说不定是挑好的拍给你看的。”
“你什么时候也知道怀疑短视频了?”
我忍不住笑,“以前不是刷啥信啥。”
“栽一次就长记性。”她砸锅,“你还小,你运气好,但你命在我们眼里比你运气重要。”
“……好。”
电话那头,有人喊她买菜,她匆匆说了句“挂了挂了”,就挂断了。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灰碗的界面从角落里慢慢浮出来,像一团阴影。
【检测到重要家庭节点对话】
【更新任务背景:】
【若选择c项(保护自身专业分流),在未来五年内获得“回本地体制内”概率提升至当前的2.8倍。】
我看着这个数字,有点想笑。
“2.8倍”,听着好像很多。
但从“几乎没机会”到“勉强有机会”,乘多少倍都不算爽文,只能算现实。
【备注:若本轮放弃c项,未来十年内,“专业调剂+就业受限”概率将呈指数增加。】
“你这是在威胁我?”我在心里说。
【这是风险提示。】
灰字冷静得像银行短信。
台上谢临川还在讲“规划方向适合什么性格的人”“公管方向未来怎么对接基层治理”。
他讲得很动情,仿佛只要选对了那几个框,你这一生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你妈说啥?”
程溪小声问。
“让我选个将来好考公的专业,最好能回本地。”
我说,“顺便提醒我别被山河社卖了。”
“阿姨挺有前瞻性的。”
她点头,“比我爸妈眼光好。我爸妈只会说一句:‘你看你表哥学金融,工资多高。’”
“那你打算选啥?”我问。
“先保命,再逃离。”
她写下几个字,“我想走规划,卷死在大城市也行,反正不想回去给他们当例子。”
她停了一下,看向我:“你呢?你要真想着以后回去搞乡村振兴,公管其实是条路。”
“那是山河社想看到的剧本。”我说,“我回去搞不搞是我的事,不是项目ppt的事。”
“哟,主角开始讲主权了。”
她挑眉,“可以,很有‘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觉悟。”
教室前排,秦婉婉悄悄走进来,站在侧边,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她没有打断,只是在谢临川提到“社会实践”时接过话头:
“这里我补充一句。”
她微笑,“山河社今年在咱们学院的合作,会优先考虑公管和规划方向的同学参与。后面我们会有专门的小组下乡实地调研,包括——”她顿了顿,“古柳在内的几个村子。”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像“咚”地敲了一下。
“你看,这就叫‘选你喜欢的,也是人家需要你选的’。”
程溪低声,“你要是去了公管,再加上你古柳那一套故事,简直像是项目量身定做的。”
“我怎么听着像是给自己挖坑。”我说。
【提示:若选公管方向,并参与山河社·古柳项目,古柳村短期“经济活跃度”将显着提升。】
【同时,“气运集中度”亦将继续上升。】
灰字又飘出来,补了一刀。
我感觉自己坐在一个巨大的排水系统中间——
每个口子都在往我这边导流,一边写着“机会”,一边写着“责任”。
说明会结束前,辅导员举着一沓表格上来:“大家回去之后,三天内把专业志愿填好交上来。第一志愿、第二志愿、服不服从调剂,填清楚。填了就尽量别改。”
“服不服从调剂。”
胖子念着那一栏,“这不就是人生版的‘我愿不愿意被系统乱丢’?”
“你可以在上面写:‘不服从,但我命由你’。”
程溪说。
我拿着那张表,看着那几个格子,突然觉得昨晚系统给的三选一任务,和这张纸有种诡异的重叠感:
A:袁立冬——一个随时可能被现实“调剂出局”的人。
b:古柳——一个被贴上“问题村”标签的地方。
c:我自己——一个被当成“好运样本”的人。
“你在发呆什么?”
辅导员走到我面前,把一支笔塞下来,“这个表你得认真填,你那背景,将来不管去哪儿,都会有人盯着看。”
“知道。”
我随手在“是否服从调剂”那一栏上画了一个圈——“否”。
画下去那一刻,系统立刻震了一下:
【检测到“拒绝被动调剂”行为。】
【若选择c项(保护自身专业分流),将极大提高本次意愿成功率。】
【再次确认:是否在本轮分命中,为自身未来做一次“保底”?】
“你到底想让我成为什么?”
我在心里问。
【你想成为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负责记账。】
它的回答一如既往冷淡。
“喂。”
程溪突然伸手,把我的表抢过去,“你第一志愿写啥?”
我还没写,她已经自己脑补了一串。
“别给我乱填。”我说。
“我给你写——城乡规划。”
她刷刷两笔,“你以后好歹还能靠画图混口饭吃。”
“你怎么知道我会画图?”我挑眉。
“你不会。”
她说,“但你运气好,说不定你画的第一张方案就中奖。”
周围几个人笑成一片。
我却盯着那三个字,心里有点发凉——那种凉,不是害怕,而是意识到:一旦写上去,有些路就真的会往那个方向倾斜。
教室里的光从后门洒进来,尘埃在空中浮着。
我突然想起爷爷临走前那句:“你命硬,能扛,但不能只为你一个人扛。”
扛什么?
扛书包、扛家人、扛村子,还是扛一整个被包装过的“乡村振兴项目”?
下课铃响起,大家三三两两往外走。
我把表对折塞进书包,手机再次震了一下。
这一次不是系统,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喂?”
那头传来一个有点憨、有点拘谨的声音:“林宴吗?我是……袁立冬。”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有我电话?”
“昨天学生会那边登记的时候顺便记下来了。”
他停了停,“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昨天台上说,你不想只说努力就有回报。”
他低声,“那你觉得,像我这种,努力也没回报的,还有没有必要继续?”
走廊里很吵,人来人往,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一片。
我靠在墙边,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机。
系统的灰字同时冷静跳出一行:
【倒计时:6天23小时47分】
【A项目标:主动发出求助信号。条件达成。】
我突然意识到——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这是一个被人拿着血肉站在你面前问:“你到底帮不帮?”的现场问答。
而我的分命额度,只够帮一个。
——
在这六天里,我到底要先救谁:
一个跟我一样拼命向上爬却一再被压下去的同龄人,
一个随时可能被洪水和项目同时扑倒的村子,
还是一个被所有人推着往前走却从来没自己选过路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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