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手持那枚散发着温和祥瑞之气的麒麟卵,离开了酆都,回到了忘川那永恒宁静的天光下。牛头阴帅的提醒言犹在耳——麒麟初生,需纯净灵液与清静之地,最好有自然草木之气滋养。
他并未直接回桃源居,而是信步于忘川郡内,神识如无形的水波般细致地扫过每一寸土地。奈何桥畔烟火气太重,市集过于喧嚣,金戈馆兵煞之气萦绕,逸趣社更是龙蛇混杂……诸位名士的居所虽各具特色,却似乎都不太适合一颗即将诞生的、纯净祥瑞的灵兽之卵。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桃源居后方。这里地势渐高,一片青翠的山坡缓缓隆起,仿佛忘川平原上一个温柔的句点。山坡上林木葱茏,并非凡间草木,而是忘川特有的灵植,叶片闪烁着微光,枝干流淌着莹润的色泽。一条清澈的溪流自山间蜿蜒而下,水声潺潺,正是源自忘川河核心灵脉的一条支流,水质纯净,蕴含着充沛的灵蕴。更难得的是,此地环境清幽,远离市集喧嚣,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与偶尔几声空灵的鸟鸣,氛围宁静而祥和。
山坡之上,依着一株巨大的、枝叶如同华盖般伸展开来的“静魂古木”,建着一座小巧精致的木屋。木屋样式古朴,并非寻常匠人所造,更像是自然生长而成,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此处,便是忘川另一位特殊存在的居所——喵居。
谢珩整顿了一下因穿梭阴阳而略显波动的气息,理了理身上的紫色使君官袍,这才缓步踏上通往喵居的青石小径。越靠近木屋,周遭的空气越发静谧,甚至连光线都似乎柔和沉淀下来。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细微的、带着好奇与审视的视线从林间、草丛中投射而来,那是栖息于此的众多猫灵。
走到木屋前,未等谢珩叩门,那扇看似随意掩着的木门便无声无息地自内打开了。门内光线昏暗,只隐约可见一团极其浓郁、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蜷缩在铺着柔软垫子的窗台上。
似乎是被他的到来扰了清梦,那团黑暗动了动,发出一声极其慵懒、带着浓浓不满的哈欠声。随即,黑暗如同流水般舒展开来,轻盈地落在地面。光芒似乎被它驱散,又似乎被它吸纳,一位美妇人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逐渐清晰。
她身着款式简洁却质地非凡的玄色长裙,裙摆曳地,如同夜色流淌。肌肤胜雪,与墨色衣裙形成极致对比。面容美艳不可方物,却带着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漫不经心的疏离与高傲。一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纯粹的、不见底的墨黑色,此刻正半眯着,带着刚被惊醒的愠怒和一丝被打扰的烦躁。她的长发如乌云堆砌,仅用一支不知名的黑色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慵懒风情。这便是镇守忘川后山、接引尘世猫灵的喵姥姥,阴司仙官们对她亦礼让三分。
“何事扰吾清梦?”喵姥姥开口,声音如同陈年的佳酿,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慵懒至极,却又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威严,那语气里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谢珩对她的态度并不意外,这位姥姥的脾气在酆都都是挂了号的。他拱手一礼,姿态从容:“喵姥姥,谢珩冒昧前来,确有要事相求。”
“哦?”喵姥姥漫不经心地用指尖卷着一缕垂下的发丝,墨黑的瞳孔扫过谢珩,最终落在他手中那枚散发着祥和气息的麒麟卵上,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禄星那老儿倒是舍得,把这未出壳的小家伙给了你?”她显然一眼便认出了此物的来历。
“正是。”谢珩将麒麟卵稍稍托起,“此卵生机勃发,孵化在即。然麒麟乃仁兽,初生脆弱,需极清净安宁、且灵蕴充沛之地滋养。我遍寻忘川,觉您这喵居后山,林木灵秀,溪流纯净,气息祥和,最为合适。故而厚颜前来,想将此卵暂托于姥姥此处,借宝地灵气,助其平安降生。”
喵姥姥没有立刻回答,她踱步上前,伸出保养得宜、指甲却透着淡淡锐光的纤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麒麟卵的表面。那卵似乎感应到她的气息,内部流转的金色纹路微微亮了一下,传递出一丝亲近依赖的意念。
“嗯……根基倒是不错,禄星没拿次货糊弄你。”喵姥姥收回手,语气依旧慵懒,但那份被打扰的怨气似乎消散了些许,“这小家伙与吾此地气息倒也相合。放在这里孵化,确比在你那充斥着各色魂灵念头的桃源居要稳妥。”
她抬眸,重新看向谢珩,墨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狡黠:“帮你照看这麒麟卵,倒也不是不可……”
谢珩心知必有下文,静待其言。
“不过,”喵姥姥话锋一转,指了指窗外隐约可见的、在林间嬉戏或慵懒假寐的各色猫灵,“你也瞧见了,忘川汇聚的猫儿越来越多,皆是些心有执念或灵性未泯的小东西。吾虽得道,却也非专司此职的保姆。管理这些调皮捣蛋的小家伙,梳理它们的灵性,引导它们安分守己,免得扰了忘川清静,实在是件耗费心神的麻烦事。”
她叹了口气,那姿态风情万种,却又带着真实的困扰:“吾需要个帮手。一位有耐心、有智慧,最好还能让这些心高气傲的小东西信服的名士,来协助吾管理这日渐壮大的‘喵呜司’。”她特意用了调侃的语气,目光却牢牢锁定谢珩,“使君麾下名士如云,不知可否为吾寻一位来?若此事能成,别说孵化这麒麟卵,便是日后帮你看顾这小家伙一段时日,也未尝不可。”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谢珩心中了然。喵姥姥这是借机向他讨要人手了。管理猫灵,看似简单,实则不易。猫性独立,心思难测,需极佳的耐心与沟通之能,绝非寻常名士可胜任。他脑海中迅速闪过诸位名士的身影……苏轼跳脱,佛印虽善但怕是镇不住,李秀宁杀气重,项羽更不必提,刘邦倒是滑头,却未必有那份耐心……
“姥姥所言,谢珩记下了。”谢珩沉吟片刻,并未立刻给出人选,但态度诚恳,“管理猫灵,确需合适之人。我回去后定当细细思量,为姥姥寻觅一位足以担当此任的名士。”
见谢珩应承下来,喵姥姥满意地勾了勾唇角,那笑容如同暗夜中绽放的优昙,带着神秘的美感:“如此甚好。那这麒麟卵,便暂且留下吧。”
她伸手从谢珩手中接过麒麟卵,动作轻柔而稳妥。那卵在她手中,祥光似乎更温顺了些。她捧着卵,走到窗边那株静魂古木旁,寻了一处由柔软灵苔和月光草自然形成的、散发着淡淡凉意与纯净灵气的窝巢,小心翼翼地将麒麟卵安置其中。
“此地有古木静心,灵苔滋养,溪流环绕,最是温和安全。你且放心。”喵姥姥回身,对着谢珩摆了摆手,姿态慵懒地重新蜷回窗台的软垫上,墨色的衣裙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只留下一句带着逐客意味的话语,“去吧去吧,莫要再扰吾清梦。人选定了,带来让吾过目便是。”
谢珩知道此事已定,便不再多留,对着那团似乎已重新陷入沉睡的黑暗拱了拱手,悄然退出了喵居。
站在后山坡上,回望那静谧的木屋与其中安置的麒麟卵,谢珩心中稍安。孵化之地已定,接下来,便是要为喵姥姥寻一位合适的“喵呜司”管事了。这忘川郡,看来又要添一桩新的趣事了。只是,该找谁呢?他一边思忖着,一边缓步向桃源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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