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靠岸的喧嚣犹在耳畔,韩爽一行人牵着马匹,随着人流踏上这座临河城镇的码头。空气中混杂着河水的水汽、货物的土腥以及人声鼎沸的烟火气,与桐庐的紧张氛围截然不同,这里似乎暂时还未被远方的纷扰彻底波及。
王师傅果然经验老到,他让韩钧、韩恺护着苏墨和行李稍候在码头人少处,自己则迅速融入人群,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折返回来,低声道:“姑娘,打听清楚了。这镇子叫清源镇,是南北漕运的一个小节点,还算繁华。治安尚可,在前面不远有家‘悦来客栈’,这个和咱们在清水镇住的悦来客栈是一个老板,后院宽敞能停车马,掌柜的看着也算本分,咱们可以先在那里落脚,再作计较。”
韩爽点头:“听王叔安排。”
众人遂跟着王师傅向镇内走去。清源镇虽不比桐庐的清水镇规模大,但街道整齐,商铺林立,倒也热闹。他们穿过两条街,悦来客栈的幌子已然在望。就在他们即将走到客栈门口时,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从斜刺里的一个巷口传来。
只见几个穿着粗布短打、形貌猥琐的汉子,正围着一个卖山货的老农推推搡搡,嘴里不干不净地呵斥着,似乎是索要什么“例钱”。老农苦苦哀求,怀中紧紧抱着一筐新采的菌菇,面露惶恐。
“是镇上的青皮无赖。”王师傅眉头一皱,低声道,“姑娘,我们初来乍到,不宜多事……”
韩爽目光扫过那边,她并非冲动之人,深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然而,看着那老农无助的样子,以及那几个无赖愈发嚣张的气焰,她心中仍是一沉。正当她权衡是否要暗中让王师傅或以其他方式稍加干预时,异变陡生。
“住手!”
一个清冷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韩爽身形微微一僵,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她循声望去,只见街道另一头,一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剑的年轻男子正大步走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锐气,虽风尘仆仆,却难掩其出身不凡的气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那枚不甚起眼、却隐约能看出猛虎衔云纹样的玉佩——那是北疆祁家军中高级将领或其亲眷才可能持有的信物。
祁砚之!
韩爽心中一动,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他。自从家中一别,他由三叔接走回京养伤,双方只通了一次口信,再无交集。此刻看他步履沉稳,目光湛然,显然伤势已愈,而且似乎……比在她家中养伤时更多了几分迫人的气势。
那几个无赖被喝得一怔,回头见祁砚之只有一人,且衣着不俗,先是有些忌惮,随即又仗着人多,为首的那个三角眼汉子啐了一口:“哪里来的小子,敢管爷们的闲事?识相的赶紧滚开!”
祁砚之眼神一寒,并未多言,只一步踏前,身形如电,众人几乎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只听“砰砰”几声闷响,伴随着惨叫,那几名无赖已东倒西歪地摔了出去,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竟无一人能再站起来。
出手干净利落,劲力控制得恰到好处,既教训了人,又未伤及性命,显然武功已恢复甚至更胜往昔。
周围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看向祁砚之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祁砚之看也不看那些倒地的无赖,径直走到那吓呆了的老农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碎银,放入老农手中,声音缓和了些:“老伯,拿着,早些回家去吧。”
老农千恩万谢,抱着筐子慌忙离开了。
处理完这桩小事,祁砚之这才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韩爽一行人身上。他的视线先是快速扫过警惕的王师傅、面露好奇的韩钧韩恺,以及文静的苏墨,最后,定格在站在核心位置的韩爽脸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与了然的深邃。他缓步走了过来,在韩爽面前站定。
“韩姑娘。”祁砚之开口,声音比刚才温和了许多,但那股天生的清冷依旧存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韩爽压下心中的波澜,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礼貌:“祁公子,别来无恙。看公子风采更胜往昔,想必伤势已无大碍了。”
“托姑娘救命之恩,已痊愈了。”祁砚之微微颔首,他的目光扫过韩爽身后的几人,尤其是在王师傅身上略作停留,“这几位是?”
“这位是我大堂哥韩钧、二哥韩恺,这位是我们的朋友苏墨。”韩爽介绍道,最后指向王师傅,“这位是王师傅,如今是我们一路同行的长辈和倚仗。”
王师傅抱了抱拳,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减少。他自然认得祁砚之,更清楚他的身份——祁大将军的独子。只是此刻,他更在意的是这位祁公子对韩爽的态度,以及突然出现在此地的缘由。
祁砚之对众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重新看向韩爽,语气带着一丝探究:“韩姑娘这是要往京城去?”
“是。”韩爽坦然承认,“大堂哥进京赶考。”连投奔亲友。
祁砚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似乎看透一切的笑意:“是去寻韩文忠韩校尉吧?”
韩爽心中微凛,面上不动声色:“祁公子消息灵通。”
“回京后,听韩校尉提起过你们。”祁砚之解释道,目光却依旧锁定韩爽,“韩姑娘非常人,这一路想必不易。此地并非谈话之所,诸位可是要投宿悦来客栈?”
“正是。”
“巧了,我也暂住此处。”祁砚之道,“若姑娘不介意,稍后安顿下来,可否容祁某当面致谢?山中救命之恩,一直未曾好好谢过。”
他的态度客气而疏离,带着世家公子的矜持,但话语中的意思却不容拒绝。
韩爽心念电转。祁砚之的出现是个意外,但未必是坏事。他身份特殊,是连接三叔乃至祁家军旧部核心圈层的关键人物。与他接触,既能了解更多京中动向,也可能对她们未来的计划有所帮助。当然,与此人也需小心周旋,毕竟其立场和心思,尚不完全明朗。
“祁公子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韩爽谦逊了一句,随即点头,“既同住一店,稍后自当拜会。”
“好,那祁某静候。”祁砚之再次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先行步入了悦来客栈,自有掌柜的殷勤上前招呼。
看着祁砚之消失在客栈门内的背影,王师傅凑近韩爽,声音压得极低:“姑娘,这位祁公子……”
韩爽目光沉静,低声道:“他是祁大将军的独子,祁砚之。山中遇险时,我救过他。他的出现虽是意外,但或许能为我们打通一些关节。王叔,安排住下吧,稍后我去见他,随机应变。”
王师傅了然点头,眼中精光一闪:“明白。老汉会留意四周。”
一行人这才走进悦来客栈。方才码头边的小小风波因祁砚之的介入而迅速平息,但韩爽知道,与这位祁公子的重逢,或许将在他们本就波澜起伏的前路上,激起新的、更大的涟漪。她隐约感觉到,祁砚之看她的眼神,并非仅仅出于感谢,似乎还包含着更深层次的审视与……兴趣。
安顿好后,韩爽独往祁砚之客房。房中陈设简洁,祁砚之已备茶相候。他开门见山:“京畿局势诡谲,搜捕北边细作的风声并非空穴来韩姑娘扮作商队进京,虽是好计,但路引文书若经不起推敲,仍是险棋。”暗示其知晓韩爽一行伪装,并提及朝廷对地方掌控加强,关卡盘查极严。
韩爽心中凛然,面上仍镇定:“祁公子有何指教?”祁砚之指尖轻叩桌面:“韩校尉与我父亲是旧识。我可为你们安排更稳妥的身份——祁家名下有一支皮货商队,近日正需人手。你们可挂靠其下,路引与货单皆合规,不易惹疑。”此举既示好,亦含试探,欲摸清韩爽一行真实目的。
此时,韩钧韩恺听闻妹妹独见陌生男子,借送茶点敲门而入。祁砚之见二人少年锐气,颔首道:“韩校尉常赞二位侄儿聪明,果然名不虚传。”韩恺直率问:“你真是祁大将军的儿子?听说北疆战事惨烈,你上过阵吗?”祁砚之淡然一笑:“战场非儿戏,侥幸归来而已。”寥寥数语,却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面对祁砚之的提议,韩爽心生警惕:他出手相助太过巧合,是否另有所图?京中局势是否如他所言严峻?但眼下确需可靠身份掩护,祁家商队无疑是上选。她终应承:“多谢公子周全,但商队事务需由我们自行打理。”祁砚之应允,眼底掠过一丝赞许。
夜深人静,韩爽倚窗独思。祁砚之的出现似将她们拉入更大漩涡。其背后代表的祁家势力与朝廷微妙关系,可能使简单进京之路平添变数。然势已至此,唯有借力前行,步步为营。
新的棋局,似乎随着这位不期而遇的“故人”,悄然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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