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校场刚结束操练,新兵们收起火铳列队退下。张定远站在训练区边缘,手里还捏着那张东滩脚印的哨报。纸页已经被他折了三次,边角发皱。他正要转身去取防务图,传令兵快步跑来。
“将军,村中百姓代表求见。”
张定远眉头一紧。他盯着传令兵看了两秒,低声问:“多少人?带什么东西?”
“五个人,一个老者领头,拎着布包,没带兵器。”
他没立刻答应。倭寇诈降的事见过太多,一次是假难民混进村烧粮,一次是伪装伤兵引开守军。他抬手招来刘虎,低声道:“营门两侧安排亲兵,弓上弦,但不要露形。我去看看。”
刘虎点头离开。张定远整了整铠甲肩扣,大步走向前营。
营门打开时,五名百姓已候在栅栏外。为首的老人头发花白,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双手捧着一方用粗布层层裹住的东西。身后四人有农夫打扮的中年人,也有妇人模样的女子,都站得笔直。
张定远走到三步距离停下。老人抬头看他,眼神不躲不闪,先躬身行礼。
“老朽林文达,邻村私塾先生。今日率乡民代表,只为当面道谢。”
张定远没动。他说:“最近沿海不稳,你们不该随意走动。”
林老先生没反驳,只说:“我孙儿三个月前被倭寇细作诱出村外,是将军派巡逻队救回的。他现在每天能背三篇《千字文》。”
张定远记得这事。那孩子被绑在礁石后,嘴里塞着破布,脸吓青了。当时带队的是刘虎,但他签了命令。
他语气松了一分:“东西放下吧,你们回去。”
“这不能放。”老人双手举起布包,“这是我们一针一线绣的,不重,但想亲手交给你。”
张定远犹豫。戚家军有规矩,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可眼前这些人脸上没有讨好,也没有畏惧,只有认真。
他伸手接过。
布包展开,是一方宽大的粗布巾。正面用黑线绣着四个大字:万家灯火。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小字挤在一起,看得出是多人书写。福宁陈家岙、霞浦东岭、连江渡口……每个村名下面列着几户到十几户不等。
“这是这半年来,所有受过明军庇护的村子和户主。”林老先生说,“昨夜我村有个孩子,在院里玩到天黑才回家。他娘说,三年来第一次敢让他在外面待这么久。”
张定远手指划过那些名字。有些墨迹新,有些旧。有的字歪,有的工整。这不是一天写成的。
他把布巾重新卷好,对身后的传令兵说:“去正厅,挂起来。”
一行人进营。士兵们正在擦枪,见将军带百姓进来,动作都停了一下。有人小声嘀咕:“我们拼死拼活,他们送块布就想算完?”
声音不大,但张定远听见了。
到了正厅,他亲自将布巾展开,挂在主位侧墙。然后转身面对所有在场将士。
“这块布不是给我的。”他说,“是给你们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半夜起来换哨的,每一个淋雨巡查的,每一个教村民怎么点烽火的。”
厅内安静下来。
“从今天起,凡轮值将士入厅,必须站在这布前看三息。记住上面的名字。我们守的不是地图上的点,是这些人能安心睡觉的日子。”
他又下令:“每月初一,军营开放半日。百姓可以进来看火器演练,看巡逻路线,看我们怎么防倭寇。让他们知道守土不容易,也让大家监督我们有没有松懈。”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有人低头,有人挺直了背。
林老先生上前一步:“将军,我们……也可以做更多吗?”
“你说。”
“我们能不能也帮忙看着海?村里青壮轮流上山了望,发现异常就点烟。我们不说出去,只报给你们。”
张定远没马上答应。他知道一旦让百姓参与,就必须给他们判断标准,否则会误报乱报,打乱部署。
他让人取来沙盘,带到厅前。指着海岸线几个突出点,说明哪里适合藏船,哪些潮位容易登陆。又讲了倭寇常用信号,比如三堆火是集结,单烟柱是侦察。
“你们不用懂打仗。”他说,“只要记住,陌生脚印、夜间亮光、不明船只靠岸,立刻报信。我们派人接应。”
林老先生听完,回头和另外四人商量片刻。三人点头,妇人模样的那位说:“我可以组织村中妇女,万一有战事,负责送水送饭,不进前线。”
张定远同意。他当场让文书做了五块简易腰牌,一面刻“协防”二字,一面留空,填上各村名称。交给五人。
“遇紧急情况,持牌到最近哨台,守军必须接报并上报。平时不得擅用,违者同罪。”
林老先生接过腰牌,小心放进怀里。临走时,他对张定远说:“从前觉得将军是铁打的人,远远看着就行。今天才知道,你们也需要我们睁着眼。”
张定远送他们到营门。阳光照在沙地上,反光刺眼。他说:“我不是铁打的。我也会累,也会怕漏掉一个脚印。但现在你们也看着,我们就不是一个人在走。”
百姓离开后,张定远回到正厅。那方布巾垂在墙上,风从门口吹过,轻轻晃动。几个新兵站在下面,一个一个念名字。
“福宁陈家岙……王大柱……李二丫……”
他没打扰。转身进了地图室。桌上铺着福建沿海布防图,他拿起炭笔,在几个村落旁加注“协防联络点”,又圈出三个适合设了望台的位置。
午后,亲兵送来一份抄录好的协防章程。他看了一遍,批了“即刻分送各村”六个字。
这时刘虎进来:“东滩脚印跟踪的人回来了,线索断在南岭岔路,没再发现痕迹。”
“继续盯。”他说,“另外,通知各村协防代表,三天后派一人来营,我教他们认潮位和船型。”
刘虎应声要走,又停下:“将军,真能让百姓碰军务?”
“他们早就在碰。”张定远抬头,“倭寇烧的是他们的房,杀的是他们的亲人。现在不过是让他们正大光明地站出来。”
刘虎走了。屋外传来新兵练习装填的声音。咔、推、压、锁。节奏比前些日子稳了。
张定远走到墙边,伸手摸了摸布巾的边缘。粗布磨手,但结实。
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刀要直,人更要直。
门外脚步声响起,一名新兵站在帘外。
“报告!村口学堂送来一封信,说是林老先生写的。”
张定远接过。信很短,只有两行。
第一行是名单,补上了今天没来的两个村子。
第二行写着:同舟共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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