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妃并未察觉儿子的异样,反而顺着听到的话头,带着几分感慨对朱祁钰说道:
“说起来,今日女官考核,倒发生了一桩奇事。仁寿宫那个叫周景兰的小宫女,绣品被人暗算损毁,眼看就要前功尽弃,她竟能临危不乱,另辟蹊径,反而绣出了一幅更有风骨的佳作,连考官都当众赞了她。太皇太后身边,果然出人才啊。”
她本是随口一提,意在赞扬太皇太后,也隐隐有激励儿子之意。
然而,朱祁钰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他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
那年初雪夜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那个在假山后哭泣的自己,那个递来手帕、声音温柔安慰他的小女孩,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还有那枚他冲动之下送出的螭龙玉佩……以及后来,在仁寿宫廊下,她那般陌生而疏离地否认一切,说着“没有玉,不认识,没听说过”……
原来她竟是这般聪慧坚韧的女子……
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是宫女,他是亲王。云泥之别,如同天堑。那段短暂的相遇,那个雪夜里的些许温暖,早已被她亲手斩断,也被这森严的宫规所不容。
母妃时常告诫他要谨言慎行,尤其不能与宫女有任何瓜葛,以免授人以柄。
一股混合着失落、怅惘、甚至还有一丝莫名骄傲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弥漫开来,最终都化为了深沉的黯然。他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那句“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仿佛一句无声的谶语,也映照着他此刻的心境。
“钰儿?你怎么了?”吴太妃终于察觉到儿子的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朱祁钰猛地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放下茶杯,站起身:“没什么,母妃。儿子忽然想起太师布置的一篇策论尚未写完,想先回去构思。”
吴太妃虽觉有些突兀,但也只当他是学业用心,便点头道:“去吧,别太劳累。”
“儿子告退。”朱祁钰躬身行礼,转身离去时,那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清冷。
暮色四合,宫灯初上。长长的宫道上,青石板被傍晚的余晖涂抹上一层暖橘色的光晕,却也拖长了行走其上的孤影。
朱祁钰坐在亲王规制的轿辇上,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一摇三晃的行程中。方才在母妃宫中所闻,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难以平息。
周景兰……那个名字,连同雪夜里模糊而温暖的身影,以及后来廊下那冰冷陌生的否认,交织成一团乱麻,堵在他的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空荡荡的原本悬挂玉佩的位置,指尖只触到冰凉的丝绸衣料。
轿辇行至通往仁寿宫的一条岔路口,速度放缓,正要转弯,前方却出现了两个窈窕的身影。正是奉了许江姑姑召唤,前去回话的周景兰和杭泰玲。
两拨人骤然相遇,周景兰和杭泰玲立刻停下脚步,垂首敛目,恭敬地侧身退至宫道一旁,让出通路。
轿辇上的朱祁钰,目光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周景兰。
她穿着仁寿宫宫女统一的浅碧色春衫,低着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晚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姿态恭顺,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质。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抬手,低声道:“停轿。”
抬轿的内侍们训练有素地稳稳停下。
周景兰和杭泰玲心中微讶,不知这位亲王为何突然停下,只能将头垂得更低,齐声行礼:“奴婢参见郕王殿下。” 声音清脆,规矩十足。
朱祁钰的目光落在周景兰低垂的发顶,喉结微动,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质问当年为何不认?还是唐突地称赞她今日考核的急智?无论哪一句,都于礼不合,都会给她带来麻烦。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最终还是朱祁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用一种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疏离的语调开口,声音却比平时略显低沉:
“不必多礼。天色已晚,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他明知她们是仁寿宫的人,此路多半是回仁寿宫,却还是忍不住找了个由头搭话。
周景兰依旧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回殿下的话,奴婢二人奉许江姑姑之命,前去回话。” 她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朱祁钰一眼,姿态恭谨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却也冷漠得像一块冰。
朱祁钰看着她这副全然不似作伪的陌生模样,心中一阵刺痛和无力。他攥了攥袖中的手,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
“哦,许姑姑召见……想必是与今日女官考核有关吧?”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又像是斟酌着词句,
“听闻……今日考核颇有些波折。尔等身为仁寿宫之人,当谨记太皇太后教诲,恪守宫规,专心应考……望你们,明日能一切顺利。”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上位者例行公事的勉励,但落在知情人耳中,尤其是最后那句带着些许迟疑的“望你们一切顺利”,却隐隐透露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关切。
周景兰心中微微一颤,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和杭泰玲一起再次敛衽:“谢殿下关怀,奴婢谨记。”
朱祁钰深深看了周景兰一眼,似乎想从她低垂的眉眼间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却终究是徒劳。他失望地收回目光,心底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去吧,莫让许姑姑久等。”
“是,奴婢告退。”
周景兰和杭泰玲再次行礼,然后低着头,脚步轻盈而迅速地沿着宫道继续前行,自始至终,周景兰都没有再看那华丽的轿辇一眼。
轿辇重新起行,与她们擦肩而过,朝着景仁宫的方向而去。
直到走出很远,确定轿辇已经看不见了,杭泰玲才猛地松了一口气,一把挽住周景兰的胳膊,脸上满是兴奋和八卦的光芒,压低声音道:“景兰!景兰!你看见没有?郕王殿下刚才……他是不是特意停下来跟你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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