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昨日的风波被刻意压下，如同湖面下暗藏的漩涡。
翌日清晨，周景兰依制与钱皇后、王贞妃、魏德妃一同前往清宁宫给孙太后请安。
殿内暖香馥郁，孙太后端坐凤座之上，神色如常，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雍容淡定，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泄露了她并非全无芥蒂。
她目光缓缓扫过下首四位姿容各异的妃嫔，最后落在钱皇后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昨日天寿山之事，想必你们也都有所耳闻。”
孙太后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高氏行为不端，藐视宫规，已被皇帝褫夺封号，迁入西苑内安乐堂思过。尔等当时刻谨记，在这后宫之中，安分守己才是立身之本，若妄图以歪门邪道争宠弄权，高氏便是前车之鉴。”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坐在钱皇后下首的魏德妃，今日穿着一身绯色宫装，艳丽逼人。
她闻言，用绣着缠枝莲的绢帕轻轻按了按嘴角，眼波流转，声音娇柔却带着刺：“太后娘娘教诲的是。只是……臣妾听闻，高美人……哦不，高氏此番只是迁入西苑，并未如外界所传那般……严惩。”
她说着，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周景兰，意有所指：
“想来，万岁爷圣心独运，或许觉得其中另有隐情，高氏……也未必就真是那般十恶不赦呢？”
王贞妃接口道：“说起来，这宫里，谁最恨高妹妹，巴不得她永无翻身之日呢？”
钱皇后眉头微蹙，端庄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正要开口弹压，周景兰却已微微抬头，声音清越，不卑不亢地接过了话头：
“魏妹妹此言差矣。万岁爷仁厚，留其性命，已是天恩浩荡。高氏多次构陷他人，欺凌宫嫔，证据确凿，岂是隐情二字可以遮掩？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并非谁恨她，而是她所作所为，早已种下今日之果。”
周景兰看了钱皇后一眼，原来当日自己助她殿选，今日便如此投桃报李。
钱皇后话语条理清晰，直接将魏德妃的暗示怼了回去，点明高善清是咎由自取：“若说恨，难道被她无辜陷害之人，连讨回公道的念头都不能有吗？”
孙太后瞥了周景兰一眼，未置可否，转而将话题引开，目光重新落回钱皇后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高氏之事已了，不必再议。倒是皇后，你入主中宫已有半年，皇帝年轻，子嗣乃是国本。如今郕王府那个杭选侍，不过一个侍妾，竟也有了两个月身孕……”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钱皇后：
“你身为六宫之主，更需时时劝谏皇帝，雨露均沾，自己也该多多上心，早日为皇上诞下嫡子，方能稳固国本，让哀家与皇帝安心。”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如同软鞭抽在钱皇后心上。
她脸颊微微泛白，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一旁穿着素雅的王贞妃，忽然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听清：
“太后娘娘说得是。只是这生儿育女，也要看缘分和福气。就像当年的胡仙师，位居中宫多年，不也……”
她话未说尽，但那讽刺意味明显，这是在暗示钱皇后可能也像胡善祥一样，没有那个命。
魏德妃立刻接口，矛头再次指向周景兰，语气尖酸：
“王姐姐提那胡氏作甚？不过话说回来，那郕王府的杭选侍，还真是……能干啊。太皇太后孝期未过，就急不可耐地……啧啧，果然是什么样的地方出什么样的人。”
说罢嫌弃的看了周景兰一眼：“听说她昔日与周美人可是仁寿宫结拜的好姐妹呢，真真是一个窝里出不了两种人。”
周景兰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依旧平静，她直视魏德妃，声音清晰而冷静：
“魏姐姐慎言！仁寿宫乃是太皇太后居所，太皇太后母仪天下，德泽后宫。许江姑姑、万尚宫等人皆是仁寿宫出身，皆是为宫廷兢兢业业之人。您一句一个窝里出不了两种人，是将太皇太后与所有仁寿宫旧人都置于何地？”
魏德妃被这话吓得一惊，赶忙收敛了神色。
周景兰摸了摸头上的金累丝鸾宝簪，继续道：“莫非在魏姐姐眼中，仁寿宫就是个藏污纳垢之所？”
周景兰直接将话题拔高到对已故太皇太后不敬的高度，吓得魏德妃脸色一变，连忙看向孙太后想要辩解。
周景兰却不给她机会，又转向孙太后和钱皇后，语气转为恭谨：
“至于杭选侍之事，嫔妾不敢妄议。只是嫔妾以为，无论出身如何，既入天家，恪守妇德、绵延子嗣本是分内之事。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贤德仁厚，福泽深厚，岂是常人可比？”
“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嫡子降生乃是天命所归，早晚而已。倒是某些人，心术不正，即便一时得逞，也终究是镜花水月，上不得台面。”
王贞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
孙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深深看了周景兰一眼，这个当初仁寿宫的小宫女，如今言辞竟如此犀利，心思缜密，懂得借力打力，还能不着痕迹地反击。
又闲话几句，气氛始终微妙。
眼见请安时辰已到，众人起身告退。
“周美人留下，哀家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孙太后的声音淡淡响起，阻止了周景兰离开的脚步。
周景兰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恭顺，垂首道：“是。”
待钱皇后等人身影消失在殿外，殿内只剩下孙太后、韩桂兰与周景兰三人，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孙太后并未让她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依旧维持着行礼姿势的周景兰，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周美人，昨日天寿山那出戏，演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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