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那熔铸英魂碑、监察印、无字界碑的炉火余温犹在,空气中弥漫着铁腥、焦土与淡淡的血腥混合的奇异味道。汉军大营如同一个刚刚经历剧痛的巨人,正在艰难地喘息、舔舐伤口,整顿秩序。民夫和辅兵们清理着废墟,掩埋着最后的尸骸,工匠则在皇帝的严令下,开始就地利用熔炉和缴获的铁料,试图修复部分受损军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为这片残破之地带来一丝脆弱的生机。
御帐之内,气氛却并未因攻克坚城而有丝毫缓和。巨大的牛皮地图铺在中央,刘禅负手立于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陇右的山川河流。诸葛亮被搀扶着坐在一旁,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仿佛破旧的风箱,但他的眼神却死死盯在地图上,不肯错过分毫。魏延、姜维、王平、吴懿等将领分列两侧,杨仪也垂手站在诸葛亮下首不远处,眼神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仓虽下,然我军伤亡惨重,锐气已折。缴获之粮秣军资,不足以弥补损耗。”刘禅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点破了帐内众人心照不宣的困境,“丞相原定乘胜东进,直逼眉县、郿城,威胁长安的战略,已难实行。”
诸葛亮闻言,身体微微一颤,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嘴角渗出新的血丝。这是他呕心沥血制定的方略,却在残酷的现实和巨大的伤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北伐…难道真的如此艰难吗?
魏延不甘地握紧了拳头,瓮声道:“陛下!给末将三万…不,两万精兵!末将愿为先锋,必为陛下叩开郿城大门!”
“然后呢?”刘禅头也不回,声音冷冽,“就算你拿下郿城,曹真、郭淮的大军正从四面合围而来,我军疲敝之师,如何应对?难道要朕用将士的尸骨,再铺一条通往长安的路?”
魏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却无法反驳。
“陛下圣明。”吴懿连忙出声,带着东州派劫后余生的谨慎,“当务之急,确是稳固陈仓,休整兵马,以待后图。”
“固守陈仓?”刘禅终于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带着一丝讥诮,“坐等魏军调集关中、凉州精锐,将我等再次困死在这残垣断壁之中?重演郝昭故事?只不过这次,被围困的变成了我们!”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所有主张稳妥的将领都打了个寒颤。陈仓的惨状历历在目,谁也不想变成被围困的一方。
帐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进,无力;退,不甘;守,危险。北伐大军似乎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困局。
就在这时,刘禅的目光落在了始终沉默不语的姜维身上。
“伯约。”
“末将在!”姜维立刻踏前一步,身姿挺拔如枪。陈仓血战,他率领的部队作战勇猛,战术灵活,损失相对较小,已渐露头角。
“依你之见,眼下该当如何?”刘禅问道,语气中带着考校,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姜维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地图上的陇西地区,朗声道:“陛下!丞相!诸位将军!陈仓虽惨胜,然并非全无意义!此战已彻底撕破魏军渭水防线,震动关中!曹真、郭淮必调集重兵于东线,以防我军东进威胁长安、郿城。如此,其陇西、凉州一带,必然空虚!”
他手指猛地点向地图上狄道(今临洮)、临羌(今湟中附近)等地的方向:“此地羌胡混杂,魏军统治本就薄弱,驻军稀少!若能遣一精锐之师,西出陇山,不是与魏军主力硬碰,而是直插其腹心空虚之地!或招抚羌氐,或夺取粮仓,或断其陇道!则如匕首抵肋,必令曹魏西线震动,甚至可能迫使东线魏军回援,届时…”
“届时,我军在东线压力大减,或可休整,或可寻机再战!甚至可与西线偏师东西呼应!”刘禅接口道,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赞许的光芒,“好一个‘围魏救赵’,攻其必救!伯约,你且细说,这西出偏师,该如何行事?目标何在?”
得到皇帝的肯定,姜维精神大振,语速加快:“陛下!末将以为,目标并非攻城略地,而在于‘乱’与‘掠’!扰乱其后方,掠夺其资储!具体而言,可分三步:一,精骑突进,直扑狄道,此地乃陇西郡治,略有积储,守军不多,可速取之,以为据点;二,以狄道为基,广派使者,携金帛盐茶,招抚洮水、湟水流域之羌人酋豪,许以好处,引为奥援,至少令其中立;三,若有可能,可西窥河湟,南控沓中,将整个陇右西南搅得天翻地覆!让郭淮首尾难顾!”
“沓中…”刘禅的目光微微一凝,这个名字触动了他深藏的记忆。历史上,姜维后期屯兵沓中,避祸亦图发展,却最终被邓艾偷渡阴平所趁…这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陛下,”诸葛亮忽然艰难开口,声音虚弱却清晰,“伯约之策,虽险…却或许是眼下…唯一破局之道。然…陇西地势复杂,羌情反复,深入敌后,孤军悬远…风险…极大…”他看向姜维,眼中有关切,也有担忧。
“末将愿往!”姜维毫不犹豫,单膝跪地,抱拳请命,“只需陛下予我五千精骑,半月粮草,末将必在陇西为陛下搅动风云,开辟第二战场!”
“五千?太少!”魏延摇头,“孤军深入,五千人马够干什么?一旦被围,顷刻覆灭!”
“兵贵精不贵多。”刘禅淡淡道,他走到案前,手指敲了敲那一卷被刘璋旧吏视为笑柄、却被马谡在囚禁期间呕心沥血编纂完善的《陇右地理志》,“朕有伯约之勇,更有幼常(马谡字)留下的这陇西山川详图、羌氐部落风俗习性记录!此图,胜似万军!”
他拿起那卷沉甸甸的图册,递给姜维:“伯约,朕予你三千龙渊精骑,再予你两千熟悉山地羌情的无当飞军!粮草只带十日,其余,就地向敌‘借’,向羌人‘买’!朕再予你专断之权,陇西诸事,可相机决断,不必事事奏报!”
“末将…领旨!”姜维双手接过那卷蕴含着无尽心血与屈辱的地图,只觉得重逾千斤,心中热血沸腾。
“陛下!三千骑是否太过行险?”吴懿忍不住劝谏。
“险?”刘禅看向他,目光锐利,“困守陈仓就不险?坐以待毙就不险?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万全之策!唯有敢行险棋,方能绝处逢生!”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分量,“况且,朕并非只让伯约一人行险。”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王平:“子均。”
“末将在!”王平出列,他伤势未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坚定。
“朕命你率余下龙渊军及一部,即刻南下,沿陈仓道,收复河池、故道,兵逼武都(郡治下辨)!做出我军欲南下切断陇道、威胁汉中的姿态!朕要郭淮和曹真,猜不透我主力究竟意欲东进还是西图!为你伯约分担压力!”
“末将遵命!”王平沉声应诺。
“魏延。”
“末将在!”
“朕予你两万兵马,给朕钉死在陈仓!大张旗鼓,修复城防,广布疑兵,做出我军主力仍在、欲与魏军决一死战的姿态!可能办到?”
魏延虽然更想冲锋陷阵,但也知责任重大,轰然应诺:“陛下放心!有魏延在,陈仓就在!必让魏贼以为我大军云集于此!”
一番调兵遣将,思路清晰,目标明确,虚实结合,顿时让帐内众将精神一振,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方向。
“陛下庙算千里,臣等佩服!”杨仪适时地躬身奉承了一句,眼神却闪烁不定。
刘禅没有理会他,最后看向诸葛亮:“相父,您身体不适,便留在陈仓大营,统筹全局,协调粮草,稳定军心。东线诸军,暂由文长(魏延字)统领,西线…便由伯约自主决断。您看如此安排,可还妥当?”
这番安排,既给了诸葛亮尊崇的地位和看似重要的责任(统筹协调),又实际剥夺了他对东西两线具体军事行动的指挥权,尤其是将极具潜力的西线任务完全交给了姜维。恩威并施,手段老辣。
诸葛亮何等聪明,岂能不知?他心中苦涩,却知这是当前最好的安排,自己这副残躯,确实已无力亲临前线指挥了。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陛下…安排周详…老臣…遵旨。”
战略既定,众将领命,纷纷出帐准备。
姜维落在最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卷《陇右地理志》收入怀中,如同怀抱无价之宝。他正欲离开,刘禅却叫住了他。
“伯约。”
“陛下还有何吩咐?”
刘禅走到他面前,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他,低声道:“此行西去,非为占地,非为歼敌。核心只有八字——‘广布耳目,联结羌胡’。马谡这图册之中,标注了数处水草丰美、可秘密屯兵积谷之地,亦有几位与魏国貌合神离的大羌酋之名…你需仔细留意。尤其是…沓中、洮阳等地。”
姜维心中一震,陛下竟对陇西细节了解到如此程度?!他重重抱拳:“末将明白!定不负陛下重托!”
“还有,”刘禅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若遇险情,或事有可为…可尝试向更西…祁连山麓,乃至西海(青海湖)方向探寻…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西海?姜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那里已是羌人腹地,甚至接近西域了…陛下此举有何深意?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将“西海”二字牢牢刻在心里:“末将记住了!”
姜维转身,大步流星而去,背影坚定,充满了开拓的豪情与使命感。
帐内只剩下刘禅和诸葛亮,以及几名侍从。
诸葛亮看着刘禅,忽然缓缓道:“陛下…对伯约,似乎寄予厚望…远超寻常…”
刘禅沉默片刻,走到帐边,望着姜维远去的方向,悠然道:“麒麟儿,岂可久困浅滩?陇西虽险,却是蛟龙入海之地。朕…期待他能给朕带来一份真正的‘陇右星图’。”
诸葛亮闻言,若有所思,不再言语,只是眼中的忧色更深了几分。他隐约感觉到,皇帝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姜维,甚至包括他自己,都只是这盘棋上的棋子。真正的棋手,唯有御座上那位越来越看不清深浅的年轻帝王。
是夜,姜维率领精心挑选的三千龙渊铁骑、两千无当飞军,人衔枚,马裹蹄,如同暗夜中流淌的钢铁溪流,悄无声息地离开陈仓大营,向西投入茫茫陇山之中。
几乎同时,王平也引兵南下,魏延则大张旗鼓地开始“加固”陈仓城防。
一张针对曹魏陇右的大网,悄然撒开。
而御帐之内,刘禅再次摊开了那幅巨大的地图,他的目光越过陇西,越过祁连山,甚至越过了西域,投向了极西之地那片记忆中名为“青海”的广袤区域,手指无意识地在“西海”的位置轻轻敲击着。
那里,有他作为李世民时都未曾完全掌控的…战马之源?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眼中,闪烁着超越时代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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