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太初宫。
初夏的雷雨来得猛烈,豆大的雨点砸在宫殿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却压不住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孙峻瘫坐在原本属于大帝孙权的御座上,原本华丽的锦袍沾满了仓皇东逃时留下的污渍,头发散乱,眼窝深陷,昔日飞扬跋扈的气焰被一种穷途末路的狂躁所取代。
几案上,散乱地堆放着来自前线的败报、各地郡县关于军心不稳的密奏,以及一些言辞闪烁、请求他“暂歇兵戈,以安民心”的劝谏文书。殿内侍立的宦官宫女无不战战兢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触怒了这位已然濒临崩溃的权臣。
“废物!都是废物!”孙峻猛地将几案上的文书全部扫落在地,状若疯癫,“吕据无能!全绪该死!还有那些望风而逃的蠢货!十万大军!整整十万大军!竟然被一群南蛮野人,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
他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扫视着空荡的大殿,仿佛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和潜在的反对者就藏在阴影里。“还有陆抗!对,陆抗!他当初就反对西征!他一定在暗中看我的笑话!说不定……说不定他与蜀寇早有勾结!”
偏执的猜忌如同毒草,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失败带来的不仅是军事上的挫折,更是政治上的致命危机。他深知自己凭借狠辣手段上位,根基远不如诸葛恪、滕胤等人稳固。如今大败亏输,损兵折将,威望扫地,那些原本就对他不满的宗室、旧臣,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们都想我死!都想夺我的权!”孙峻神经质地低语,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狰狞,“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我要先让他们死!”
他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来人!”
一名心腹将领应声而入。
“传令!全城戒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府邸!调我的亲兵卫队入宫宿卫!”孙峻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还有,给我盯紧骠骑将军府(吕据)、太常府(滕胤),特别是……镇军将军陆抗的府邸!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诺!”那将领感受到孙峻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意,心头一凛,连忙领命而去。
孙峻试图用高压和屠杀来维系他摇摇欲坠的统治,却不知,这恰恰加速了他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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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军将军府,书房。
窗外雨声潺潺,书房内却只闻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陆抗卸去了甲胄,只着一身素色常服,坐在案前。他面前摊开的,并非兵书战策,而是一卷《左传》。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书卷上,而是凝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微蹙。
父亲陆逊临终前的教诲言犹在耳:“为将者,当知进退,顾大局。江东基业,来之不易,守成更艰……”可如今,孙峻倒行逆施,擅启边衅,招致惨败,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妄图以杀戮震慑朝野。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脚步声响起,府中心腹老管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声道:“将军,府外监视的人……又增加了。”
陆抗神色不变,只是端起已经微凉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孙峻的猜忌,在他意料之中。
“知道了。”他淡淡道,“让府中众人,近日无事不要外出,谨言慎行。”
老管家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将军,如今城中流言四起,皆言孙峻欲行不轨,大肆株连。不少旧臣惶惶不可终日……长此以往,恐生大乱啊。将军……难道就坐视不理吗?”
陆抗放下茶盏,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雨幕中,太初宫的轮廓模糊而阴森。他不是没有能力阻止孙峻。他手握部分京口兵权,在军中素有威望,若振臂一呼,响应者必然不少。但……那意味着内讧,意味着流血,意味着江东实力的进一步损耗。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然而,孙峻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若任由其疯狂下去,造成的破坏只会更大。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另一个心腹家将带着一身水汽快步走入,神色凝重地递上一封密信:“将军,太常滕胤府上密使冒雨送来此信,言万分火急!”
陆抗拆开火漆,迅速浏览。信是滕胤亲笔,字迹仓促,内容更是触目惊心。信中言及,孙峻已拟定了一份清洗名单,吕据、滕胤、以及诸多曾对其西征策略表示过异议的官员皆在其上,甚至连一些孙氏宗亲亦未能幸免。孙峻准备在明日朝会上,以“勾结蜀寇,贻误军机”的罪名,进行大肆逮捕和处决!
信的末尾,滕胤写道:“峻已疯狂,国祚危殆!抗公子世受国恩,素有贤名,岂忍见先帝基业,毁于竖子之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陆抗握着信纸的手,指节微微发白。最后的一丝犹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孙峻此举,已非争权,而是要拉着整个江东陪葬!
他沉默了片刻,眼中最后一点波澜归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
他看向那名送信的家将,沉声问道:“我们的人,能调动多少?”
家将精神一振,低声道:“将军,府中死士百人,皆可效死!京口大营中,亦有数位军校乃将军旧部,心向将军,只要将军令下,他们可控制营门,阻止孙峻亲信部队入城!”
陆抗又看向老管家:“你亲自去一趟吕骠骑府上,告诉他,今夜子时,依计行事,目标——清除君侧,保卫宫禁!”
“老奴明白!”
陆抗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悬挂着的父亲陆逊留下的佩剑。他缓缓抽出半截剑刃,冰冷的寒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坚毅的面庞。
“父亲,”他在心中默念,“非是孩儿愿行此险着,实是……国难当头,不得不为。”
雨,越下越大。建业城的这个夜晚,注定无人入眠。
子时,宫门早已落锁。太初宫内,孙峻依旧毫无睡意,焦躁地在殿内踱步,等待着明日朝会上那场血腥的清洗。
突然,宫外传来一阵隐约的骚动,紧接着是兵刃碰撞声和短促的呼喝!
“怎么回事?!”孙峻猛地停下脚步,厉声喝问。
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将军!不好了!宫……宫门被打开了!陆……陆抗带着人杀进来了!”
“什么?!陆抗?!”孙峻如遭雷击,他万万没想到,陆抗竟然敢抢先动手!而且动作如此之快!
他仓惶四顾,试图寻找武器和亲兵护卫。但此刻,他赖以信任的亲兵卫队,一部分被吕据的人马阻挡在宫外,一部分则在宫内被滕胤联络好的宫廷侍卫和陆抗带来的死士分割包围,各自为战。
殿门被轰然撞开!风雨夹杂着血腥气涌入大殿。陆抗一身戎装,手持染血的长剑,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大步走入。他的目光冰冷,直接锁定了御座前那个惊慌失措的身影。
“孙峻!”陆抗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压过了殿外的风雨厮杀声,“你擅权乱国,穷兵黩武,招致惨败,犹不知悔改,竟欲屠戮忠良,祸乱宫闱!今日,我陆抗奉天命,清君侧!”
“你……你胡说!我乃先帝托孤之臣!你才是叛逆!”孙峻色厉内荏地尖叫,拔出腰间佩剑,却因恐惧而手臂颤抖。
回答他的,是陆抗身后甲士如林的刀戟,以及殿外越来越近、属于吕据部下的喊杀声。
孙峻知道大势已去,绝望之下,他狂吼一声,持剑冲向陆抗,做困兽之斗。
陆抗眼神一凝,并未退让,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寒光,精准地格开孙峻的劈砍,顺势向前一递!
“噗——”
剑尖轻易地刺穿了孙峻华丽的锦袍,没入胸膛。
孙峻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透出的剑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疯狂与不甘迅速被死灰之色取代。
陆抗手腕一抖,抽回长剑。孙峻的尸体软软地瘫倒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御座前的金砖。
殿内的厮杀声渐渐停息。吕据带着人马也冲了进来,看到孙峻伏诛,松了口气,向陆抗投去复杂的目光。
陆抗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他收剑入鞘,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宦官宫女,以及殿外那些放下武器、茫然无措的孙峻旧部,沉声道:
“祸首已诛,余者不问!”
“即刻封锁宫禁,安抚百官!奏明陛下(指吴主孙亮),孙峻悖逆伏诛,朝廷拨乱反正!”
“传令各军,严守营垒,不得妄动!”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迅速稳定着局面。雨势渐歇,东方天际,隐约透出一丝微光。
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政变,在建业的雨夜中开始,也在黎明前结束。专权跋扈的孙峻就此殒命,江东的权柄,再次易手。
而手刃孙峻、稳定局势的陆抗,站在殿门处,望着宫外渐渐亮起的天色,脸上并无丝毫喜悦,只有一片沉重。
内忧虽暂平,外患犹在。经历了这番动荡,江东,又将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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