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苍远县,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湛蓝。县委大院里的梧桐树叶已微微泛黄,偶尔有几片随风飘落,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这段时间以来,县委大院里的气氛一直有些微妙。各种小道消息在走廊间、办公室内悄悄流传,像是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不同的波澜。有人说,市里对苍远县近期的工作不太满意;也有人说,这是省里为了加强县级领导班子建设特意派来的精兵强将。更有知情人士神秘兮兮地透露,这位即将到任的常务副县长来头不小,是某位已退老领导的昔日爱将。
在这些真假难辨的传言中,县委办公室主任张为民显得格外忙碌。他时而接听电话,时而翻阅文件,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有细心的工作人员发现,张主任最近往县委书记办公室跑得更勤了,而且每次出来,脸上的表情都格外凝重。
这一天的早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县委会议室的椭圆形桌面上,将深红色的木质桌面映照得格外温暖。墙上挂着的钟表指针不紧不慢地走向九点整,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各局委办的一把手、各乡镇的党委书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会议室门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期待与紧张。
县委书记李建国坐在主位,神色平静地翻阅着手中的文件,偶尔抬头与身旁的县长赵东升低声交谈两句。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李书记的手指在文件页边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同志们,现在开会。”
李书记清了清嗓子,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
“今天会议的一项重要议程,是传达市委关于干部任命的决定。”李书记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每个人的神经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他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份红头文件,缓缓展开。那一刻,整个会议室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经市委研究决定,周远航同志任苍远县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免去其省政策研究室副主任职务。”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礼节性的掌声,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在快速交流着,试图从这简短的任命中解读出更多的信息。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来人约莫四十出头,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外面套着藏青色的西装,没有系领带,显得既正式又不失随和。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双眼明亮而有神,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颇有学者风范。
“这位就是周远航同志。”李书记微笑着介绍道。
周远航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会议室,向在座的各位微微鞠躬,然后在李书记身旁的空位坐下。他的动作从容不迫,面带微笑,目光在会议室里缓缓扫过,与几个人的视线有过短暂接触,每个人都感觉到他似乎特意看了自己一眼。
“非常感谢组织的信任,”周远航开口说话,声音温和但清晰,“我很荣幸能够来到苍远县工作。苍远县近年来在李书记、赵副县长的带领下,各项工作都取得了显着成效,这是我早就有所耳闻的。作为新兵,我首先要做的是学习,深入了解情况,尽快进入角色。”
他的发言简短而谦虚,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刻意表现,却让在座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沉稳和老练。
会议结束后,周远航在李书记的陪同下走出会议室,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
“远航同志,你的办公室已经安排好了,就在三楼东侧,原来刘副县长的那间。”李书记说道。
“谢谢李书记费心。”周远航微笑着回应,“我对苍远县的情况还不太熟悉,接下来的工作,还希望书记多多指导。”
“这是自然。”李建国点头,“你是省里来的专家,理论水平高,视野开阔,相信一定能给苍远县的发展带来新思路、新气象。”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三楼办公室门口。办公室主任张为民早已等候在那里,见到两位领导,连忙迎了上来。
“周县长,这就是您的办公室,已经按照要求重新布置过了。”张为民一边说,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宽敞明亮,朝南的窗户正对着县委大院内的花园。一套深色的办公桌椅,两个书柜,一组会客沙发,布置得简洁而实用。最引人注目的是书桌上整齐摆放的一摞材料,都是关于苍远县经济社会发展的情况介绍。
周远航走到书桌前,轻轻抚摸着那摞材料,转头对张为民说:“张主任费心了。这些材料正是我急需的。”
“应该的,应该的。”张为民连忙说道,“周县长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就好。”
周远航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视了一遍办公室,然后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几株桂花树正在秋风中轻轻摇曳,淡黄色的桂花星星点点,空气中隐约飘来阵阵清香。
“多好的季节啊。”周远航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后的两人说。
接下来的几天,周远航的表现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他没有召开任何专题会议,也没有听取各部门的汇报,而是要了一辆车,带着秘书直接下乡去了。
他的第一站,就是河阳镇。
秋日的河阳镇,处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公路两旁,稻田金黄,沉甸甸的稻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远处的山峦层林尽染,红黄绿相间,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周远航的车直接开到了河阳镇政府大院。得到消息的楚峰早已等候在那里,见到周远航下车,连忙迎了上去。
“周县长,欢迎您来河阳镇指导工作。”楚峰伸出手,与周远航紧紧握在一起。
楚峰注意到,周远航今天穿得很是朴素,一件浅灰色的夹克,深色裤子,脚上是一双半旧的皮鞋,完全不像个从省城空降下来的领导,反倒像是邻县来交流的基层干部。
“楚峰同志,久仰大名啊。”周远航握着楚峰的手,笑容可掬,“你在河阳镇的工作,我在省里就有所耳闻。特别是花谷项目,已经成为全省乡村振兴的典型案例了。”
“周县长过奖了,我们只是做了一些探索而已。”楚峰谦虚地说,同时敏锐地捕捉到周远航话语中的信息——这位新来的常务副县长显然已经做足了功课。
在楚峰的陪同下,周远航首先参观了河阳镇的便民服务中心。他仔细查看了服务窗口的设置,不时询问工作人员业务办理的流程和数量,甚至还与前来办事的群众聊了几句。
“这个‘一站式’服务模式很好,真正方便了群众。”周远航点头称赞,“基层工作就是要这样,从小事做起,从群众最关心的事情做起。”
从便民服务中心出来,周远航提出要去花谷项目现场看看。于是,一行人驱车前往位于河阳镇东北部的花谷。
秋天的花谷,正值菊花盛开的季节。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菊花竞相开放,黄的如金,白的如雪,粉的如霞,在秋风中摇曳生姿。游客络绎不绝,有的在花田间拍照,有的在体验手工制作菊花茶,有的在农家乐里品尝地道的农家菜。
周远航边走边看,不时停下脚步与游客交谈,询问他们从哪里来,对花谷的印象如何。在参观花谷的游客中心时,他仔细查看了展示的农产品,详细了解了花谷的运营模式和收益分配机制。
“这个模式很有创意,”周远航对楚峰说,“把传统农业与休闲旅游结合起来,既提升了农产品附加值,又带动了农民增收,一举多得。”
中午,周远航在花谷的一家农家乐简单用餐。他特意点了几个当地的特色菜,一边吃一边与农家乐的老板聊天,了解经营情况。
“生意还不错吧?”周远航问道,语气随意得像是个普通游客。
“托政府的福,这两年确实不错。”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脸上洋溢着笑容,“特别是花谷项目搞起来后,来玩的游客多了,我们这些农家乐的生意也跟着好起来了。”
“一个月能赚多少?”周远航继续问道。
“旺季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个万把块钱吧。”老板实话实说,“比出去打工强多了,还能照顾家里。”
周远航点点头,若有所思。
饭后,在花谷的会议室里,楚峰向周远航详细汇报了河阳镇的工作,特别是花谷项目的发展历程和现状。
楚峰的汇报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既讲成绩也不回避问题。周远航听得十分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偶尔插话询问一些细节。
“楚峰同志在基层摸爬滚打,干出了实实在在的业绩。”听完汇报后,周远航给予了高度评价,“尤其是花谷模式,很有创意,也很有成效,是全县乡村振兴的亮点。”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继续说道:“不过,我在想一个问题。像花谷这样的成功模式,如何能在全县范围内复制推广,避免‘盆景’效应,形成‘森林’效应?”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远航身上。
“现在各个乡镇都在搞旅游,但往往是单打独斗,资源分散,甚至存在低水平重复建设和恶性竞争。”周远航的声音依然温和,但话语中的分量却让在座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在县级层面建立一个更高规格的‘文旅产业融合发展平台’,整合资源,统一规划,引入有实力的战略资本,进行规模化、品牌化运营?这样既能避免内耗,又能提升整体竞争力。”
这番话说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几个河阳镇的干部面面相觑,有人微微点头,有人眉头紧锁,还有人偷偷观察楚峰的反应。
楚峰面色平静,但心中已是波涛汹涌。他瞬间就听出了周远航这番话的弦外之音。这个所谓的“文旅产业融合发展平台”一旦建立,花谷项目的主导权、收益分配权,必然要从镇一级上收到县里。周远航这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用“大局”和“规划”的名义,来收取他楚峰辛苦培育的成果。
片刻的沉默后,楚峰缓缓开口:“周县长的思路很有前瞻性。资源整合确实有必要。”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基层情况复杂,花谷的成功,关键在于充分激发了内生动力,尊重了群众首创精神。如果过度强调‘统’,可能会削弱基层的灵活性和积极性。平台的运作机制、利益联结方式,需要非常审慎的设计,确保公平公正,不能挫伤一线干事的热情。”
周远航微笑着点点头:“楚峰同志考虑得很周到。改革要稳步推进,不能简单化。平台的具体方案,我们可以充分酝酿,广泛征求意见。河阳镇的经验很宝贵,楚峰同志要多贡献智慧。”
两人的对话表面上客气融洽,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其中的暗流涌动。这是一场高情商的较量,没有剑拔弩张,没有针锋相对,但双方都已经清晰地摸到了对方的脉搏。
周远航用的是阳谋,打着发展的旗号,占据道义制高点;楚峰则以内行人的谨慎,点出潜在风险,固守基层阵地。比的是谁看得更远,谁的根基更牢,谁更能赢得支持。
调研结束后,周远航提出要“顺便”视察一下镇党政办。这个提议看似随意,但楚峰知道,这绝非临时起意。
镇党政办公室里,老周正在埋头整理文件。作为在河阳镇工作了近二十年的老中层,老周对镇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是楚峰的得力助手。
见到周远航在楚峰的陪同下走进来,老周连忙站起身,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周县长,楚书记。”
周远航亲切地走上前,与老周握手:“老周同志是吧?楚峰同志刚才还夸你工作认真负责,是河阳镇的老黄牛啊。”
老周受宠若惊,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分内的工作。”
周远航环顾了一下办公室,走到老周的办公桌前,看了看桌上整齐摆放的文件,问道:“工作忙不忙?基层工作千头万绪,很辛苦吧?”
“还好,还好,习惯了。”老周回答道,“就是最近在准备年终考核的材料,稍微忙一点。”
周远航点点头,语气温和:“基层同志确实不容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所有的工作最终都要落到你们这里。我过去在省政策研究室工作的时候,就经常感慨,再好的政策,如果基层落实不好,也是空中楼阁。”
他转过身,对在场的几位中层干部说:“大家在一线工作,最了解实际情况,最有发言权。以后县里制定政策,一定要多听取你们的意见。”
周远航的这番话,说得几位中层干部心里暖洋洋的。他们平时很少有机会直接与县领导交流,更不用说得到这样的理解和肯定了。
楚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知道周远航这是在不动声色地收买人心,营造亲和形象,为后续的布局打基础。这位新来的常务副县长,果然不简单。
离开河阳镇的路上,周远航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秘书小王坐在副驾驶座上,偶尔通过后视镜观察领导的表情。
“小王,你觉得楚峰这个人怎么样?”周远航突然开口问道,眼睛依然闭着。
小王愣了一下,谨慎地回答:“楚书记能力很强,在河阳镇的威信也很高。”
周远航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车窗外,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金红色。周远航睁开眼睛,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若有所思。
楚峰送走周远航后,回到办公室,站在窗前,久久不语。
夜幕渐渐降临,河阳镇的灯火次第亮起。楚峰的办公室没有开灯,他沉浸在黑暗中,思考着今天的这场交锋。
周远航的到来,像一位高明的棋手,落子无声,却已然改变了整个棋局的走势。楚峰感到,自己面临的对手,比之前的刘明山更加难以对付。刘明山是嚣张的狼,而周远航,则更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你不知道他何时会发动致命一击。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楚峰的思绪。他走过去接起电话,是老周打来的。
“楚书记,周县长他们已经走了。”老周的声音有些兴奋,“这位周县长挺平易近人的啊,还特意关心了我们基层干部的工作生活情况。”
楚峰轻轻叹了口气,老周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周远航的这招棋下得确实高明,仅仅一次调研,就已经在基层干部心中留下了好印象。
“是啊,周县长很关心基层。”楚峰淡淡地回应,“老周,年终考核的材料要抓紧准备,不能马虎。”
挂断电话后,楚峰打开灯,坐在办公桌前,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今天调研的情况和自己的思考。他知道,与周远航的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周远航的车已经驶入县城。他让司机直接开回县委大院,说自己还有一些文件要看。
办公室里,周远航泡了一杯茶,坐在书桌前,打开了关于苍远县文旅产业的材料。他看得十分认真,不时在重点处做标记。
看完材料,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领导,是我,远航。”周远航的声音恭敬而亲切,“今天去河阳镇调研了,见到了楚峰...确实是个能人,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可能有些局限于局部利益,对全县整体发展考虑不够。我认为,县级层面的资源整合很有必要...是的,我会稳妥推进的,请您放心。”
挂断电话后,周远航走到窗前,望着县城夜景。万家灯火如同繁星点点,在夜色中闪烁。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苍远县这盘棋,比他想象得还要有意思。而楚峰,也确实是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
但周远航相信,最终的赢家,一定会是自己。因为他手中握着的,不仅是省里的支持,更是发展的大势。在这个大背景下,任何阻挡历史车轮的人,都必将被无情地碾过。
夜色渐深,周远航办公室的灯光依然亮着。而在十几公里外的河阳镇,楚峰办公室的灯光也同样亮着。
两盏灯,如同两位棋手的目光,在苍远县的夜空中遥遥相对。这场无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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