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六岁,清明刚过,我们全家回到位于川南的老家上坟。
仪式结束后,天色已晚,深蓝色的暮霭笼罩着这个我几乎陌生的村庄,大人们决定在老宅留宿一夜。
我和姐姐被安排在西厢房睡。
房间很大,老旧的木床挂着泛黄的蚊帐,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和尘土混合的气味。窗外是沉沉的、没有光污染的黑夜,寂静得只能听见几声遥远的犬吠。
就是在这个夜晚,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为诡异的一次梦游。
据家人后来描述,他们第二天清晨发现我不在床上时,几乎急疯了。
整个家族的人,连同被惊动的邻里,打着火把、手电筒在村庄周围呼喊寻找。
最终,是我那当时还健朗的奶奶,凭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带着人径直去了白天才去过的家族坟地。
他们在其中一座长满荒草的坟包旁找到了我。
我蜷缩在那里,睡得正沉,脸颊上甚至还沾着冰凉的露水。
我被摇醒时,茫然四顾,看着周围一张张焦灼而惊恐的脸,又看了看身下冰冷的土包和远处层层叠叠的墓碑,足足愣了好几分钟,才“哇”一声哭了出来。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六岁的我。
不仅仅是害怕陌生的环境,更是害怕那个能在漆黑深夜,独自精准步行近十公里,来到这片坟地的自己。
奶奶拨开众人,快步走到我身边,她年轻时跟着我那曾是正统道士的爷爷走过不少地方,见识过许多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没有立刻抱我,而是蹲下身,仔细端详我的脸,又拉起我的手看了看指甲和掌纹,她的手指有些凉,微微颤抖。
随后,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和凝重,嘴唇紧抿,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
我父亲焦急地问:“妈,小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冲撞了什么?”
奶奶沉默了半晌,最终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都别问了。这孩子的事咱们别插手,让他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母亲几乎哭出来,“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奶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我抱了起来,用她粗糙的手掌拍着我的后背。
但我能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忧惧。
顺其自然的结果,是梦游的变本加厉。
梦游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愈发频繁和不可预测。
我不再仅仅局限于家中,活动范围扩大到了整个乡镇,甚至更远。
有时候,我会在黎明时分,被发现躺在村外小河边冰冷潮湿的石头上,鞋袜尽湿。
有时候,我会在沾满晨露的荒草坡上醒来,浑身被寒气浸透。
还有几次,我甚至在几公里外、深夜无人的小镇公园滑梯旁徘徊,被早锻炼的人发现。
家人再也无法坐视不管。
在我七岁那年夏天,奶奶终于下定决心,带着我去拜访了一位住在邻镇、被称为“兰婆婆”的老人。
兰婆婆的家藏在一条幽深的巷子里,青砖灰瓦,木门斑驳。
一进门,一股浓郁的、混合了草药和线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奶奶和兰婆婆关在里屋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独自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看着天井里一方狭小的天空,心里充满了不安。
门开了,奶奶和兰婆婆走出来,兰婆婆看上去很老了,脸上布满了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
她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顶,那手掌干燥而温暖。
“孩子,不怕。”她的声音很轻,却有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她给了我一个小小的、用红布缝制的三角符包,让我贴身戴着。
具体她们谈了什么,我年纪小,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次之后,我梦游的次数确实锐减了,从几乎每周一次,降到了一两个月一次。但这就像抑制,而非根除,那股无形的力量依旧潜伏在我身体深处。
2002年,夏
时间流逝,我十岁了。
那是一个闷热的、阴沉的夏日午后,我去小伙伴家玩耍回来,正走在回奶奶家的乡村小路上。
四周没有风,知了在声嘶力竭地鸣叫,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一阵风毫无征兆地刮了起来。
这风极其阴冷,与夏日的闷热格格不入,吹在我身上,瞬间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一下子从盛夏坠入了冰窟,难受得我甚至停下了脚步,抱紧了双臂。
就在我缓神之际,眼睛的余光瞥见前方空无一人的小路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暗红色斜襟布衫的老奶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髻。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路中央,背对着我。
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被风吹花了眼。
然而,就在我眨眼的一瞬间,那个红色的身影如同烟雾般,倏地消失不见了。
我愣在原地,心脏怦怦直跳。
是幻觉吗?夏日的热浪扭曲了空气,也可能是刚才那阵怪风让我头晕。
我安慰着自己,快步走回了家,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但恐惧的种子已经种下。
当天晚上,那个红衣服的老奶奶侵入了我的梦境。
梦里的场景是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一个布置得颇为温馨,却透着一种陈旧、别扭感的小房间,像是八九十年代县城里的老房子。
我想离开,却发现门窗都打不开,仿佛被无形的东西封住了。
一回头,我看见那个红衣服的老奶奶就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正对着墙壁低声絮语。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墙壁上映照出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扭曲晃动的影子!
她似乎在和那个影子交谈,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从那个梦之后,一种莫名的、深层的恐惧感攫住了我。
我变得更加沉默,晚上睡觉也开始不安稳。
时间来到了2004年,我上了初中,开始了住校生活。
崭新的环境,规律的作息,让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过去的阴影。
然而,开学第二天,我就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林默,你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年轻的班主任皱着眉头,“生活老师反映,你半夜不睡觉,跑到值班室去拿钥匙,还想撬教学楼的门?”
我如遭雷击,极力争辩:“老师,我没有!我昨晚很早就睡下了,根本没出过宿舍门!”
老师叹了口气,打开了桌上的电脑,调出了一段监控录像。
画面中,凌晨两点多,宿舍走廊的灯光昏暗,一个穿着睡衣的身影动作僵硬地走了出来——那确实是我。
我的眼睛睁得很大,却空洞无神,没有丝毫光彩,我一步步走到值班室门口,拿起放在窗台上的钥匙串,然后走到教学楼的大门处,开始用一把钥匙徒劳地、反复地拧着门锁。
那个动作持续了很久,机械而执着,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诡异。
看着监控里那个陌生的自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我整个人都毛骨悚然了。
梦游,它又回来了,而且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做出了更具目的性的行为。
我无法解释,只能苍白地道歉:“老师对不起,我…我可能是在梦游。我自己完全不知道。”
老师看我吓得脸色发白,语气也缓和了些,叮嘱我注意休息,有情况及时告知家长。
巨大的、未知的恐惧迫使我采取了一个笨拙的办法。
那天上午的课程相安无事,直到下午体育课,跑完两圈热身之后,我正准备到操场边休息,突然,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我的意识非常清醒,能清晰地看到蓝天、跑道、奔跑的同学,能听到他们的嬉笑声。
但我的身体,却不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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