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活动的躯壳里，失去了对所有肌肉的控制权。我想抬手，手不动；想迈腿，腿如同灌了铅。我想呼喊，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体育老师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男老师，他察觉到我脸色不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走过来关切地问：“林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想开口告诉他我没事，只是动不了。但下一秒，我完全无法控制地张开了嘴“呕——”
一团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从我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绿色的塑胶跑道上。
那颜色，像凝固的血液，又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铁锈般的腥气。
紧接着，我开始无法控制地浑身剧烈颤抖，像是发了严重的疟疾，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
体育老师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扶住我，一边大喊着让同学去叫班主任，一边赶紧联系我的家长。
奶奶接到电话，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她看到我的样子，尤其是看到地上那滩暗红色的污迹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二话不说，甚至没来得及多问老师情况，直接给我请了假，拉着我就再次前往兰婆婆家。
一踏进兰婆婆那间充满草药味的老屋，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困意就如同海啸般向我袭来。我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就直接在堂屋的藤椅上沉沉睡去。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家里的床上。
手腕上，多了一条用红色丝线编织而成的手链，上面串着几颗小小的、温润的木珠。
奶奶说，这是兰婆婆给的，叮嘱我必须长期佩戴，绝对不能取下。
说来也怪，戴上这条红手链之后，那些诡异的梦游、失控，真的彻底消失了。
我的生活终于恢复了平静，仿佛之前种种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我安心读书，顺利升学，几乎要相信，那纠缠了我多年的“东西”，真的被这条小小的手链镇住了。
时光匆匆，十二岁那年暑假，我们全家去爬一座以险峻着称的山。
彼时我已是一名即将升入初中的少年，过去的阴影在红手链的庇护下，渐渐淡去。
在山腰一处平台休息时，我正在整理背包，手腕上那条戴了两年、从未离身的红绳手链，竟毫无征兆地，“啪”一声断裂了。
红色的丝线散开，那几颗木珠滚落在地，瞬间就消失在石缝和草丛里，无从寻觅。
我愣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但很快被家人的催促和登顶的热情冲淡。
我想着回去再请兰婆婆编一条，便把断开的绳子随手塞进背包侧袋，继续跟着家人向上爬。
越往上，山路越陡，我的体力渐渐不支。
看着前面依旧精神抖擞的家人，我决定不再勉强，告诉他们我在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有标识的地方等他们下来。
家人叮嘱我不要乱走，便继续向顶峰进发了。
他们走了大概不到十分钟，我正靠着栏杆喝水，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另一条岔路上，出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我的父母和奶奶！
他们正朝我挥手，示意我跟上他们。
那一刻，我丝毫没有怀疑。
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们担心我独自一人，又折返回来接我；或许是那岔路和植被造成了视觉误导。
我毫不犹豫地朝着“他们”走了过去，心里甚至还带着点轻松。
就在我迈步走向那条看似平坦、实则通往悬崖的小径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后面拽住了我的背包带，硬生生把我拉了回来！
我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愕然回头。
拉住我的是一位面相敦厚、皮肤黝黑的中年大叔，他穿着登山装，额头上带着汗珠，此刻正一脸焦急和严肃。
“小娃娃！你不要命了？！”他声音洪亮，带着后怕的斥责。
我被他吼得有点懵，茫然地看着他：“叔叔，我家人叫我过去……”
“哪来的家人！”大叔指着那条“路”，“你仔细看看，那前面是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凝神仔细看去。这一看，顿时吓得我魂飞魄散！刚才在我眼中还清晰可见的、家人站立挥手的那片“平地”，根本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悬崖峭壁！而我的家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刚才只要再往前多走两三步，就会直接坠入万丈深渊！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那位大叔连忙扶住我，语气缓和下来，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孩子，别怕。”他帮我联系了我的家人。
电话接通，听到父亲的声音从遥远的山顶传来，询问我在下面等得无不无聊时，我整个人如坠冰窟，彻底证实了刚才所见，不过是索命的幻影。
那位好心的大叔一直陪着我，直到我的家人心急如焚地从山顶赶下来。
他们听完大叔的描述，又看了看那近在咫尺的悬崖，个个脸色煞白，后怕不已。母亲紧紧抱着我，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这一次，甚至无需我多言，家人们默契而迅速地再次将我带到了兰婆婆家。
兰婆婆听我们讲述了山上的惊魂一幕，尤其是听到红手链无故断裂时，她沉默了很久，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
最终，她什么也没对我解释，只是对奶奶说：“这事，我怕是处理不了了。”
几天后，奶奶和兰婆婆带着我，坐上了北上的火车，远赴山东。
我们辗转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村庄，找到了一位独居的老爷爷。
这位爷爷身形异常高大，骨架宽大，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眉骨突出，乍一看让人觉得十分严厉，甚至有些凶悍。
但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却出奇地温和、缓慢，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兰婆婆和奶奶关起门来，和那位爷爷谈了许久。
之后，爷爷把我叫到跟前，他蹲下身，平视着我的眼睛，目光慈爱而深邃。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用一种商量的、极其温柔的口吻轻声对我说：“孩子，你愿不愿意……把你的身体，借给爷爷用一下？”
这句话如果放在平时，任何人听到都会觉得惊世骇俗。
但那一刻，看着爷爷那双清澈、充满善意的眼睛，我心中竟然生不出丝毫恐惧和怀疑，只有一种莫名的、全然的信任。
我几乎没有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之后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
爷爷让我躺在一张铺着干净床单的土炕上，他在我头顶和周身几个地方轻轻按了按，又低声念诵了几句什么。
一股暖洋洋的、如同浸泡在温水中的感觉包裹了我，我很快便沉入了无比安宁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转醒。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位山东爷爷，他正坐在炕边的椅子上，守着我。
看到我醒来，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伸出宽厚的手掌，摸了摸我的额头。
“好了，孩子，”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却又无比肯定，“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
山东之行，成为了我童年诡异经历的终点站。
自那以后，梦游、幻觉、身体失控……所有纠缠我多年的怪事，真的彻底消失了。
那条断掉的红手链没有再续，我也再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护身符”。
我终于过上了和所有普通孩子一样的生活，读书、考试、成长，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渐渐被埋藏在记忆深处。
直到多年以后，我大学毕业，开始整理自己的过往，想起这段经历，打算将其记录下来时，才愈发感觉到其中的蹊跷和深意。
我发现，每当我想向家人，尤其是向奶奶追问当年的细节和真相时，他们总是讳莫如深，要么岔开话题，要么就统一口径般地说：“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不关你的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他们甚至明确表示，不希望我再去接触或探究那些东西。
这种集体的、刻意的回避，反而激起了我更深的好奇与寒意。
那位山东的爷爷，当年用我的身体究竟做了什么？
我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下意识地摸摸空空的手腕，然后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默念：
“但愿……真的没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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