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渠之败与姬延阵斩敌酋的威名，如同飓风般扫过联军大营，涤荡了因戎狄来袭而产生的阴霾。士卒们士气高昂，对那位白马银甲、勇武与谋略并存的年轻天子充满了近乎狂热的信服。连带着，周王室那早已黯淡的威望，似乎也在这血与火的映照下，重新焕发出些许光彩。
然而，在这表面一片大好的形势下，姬延却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深知，张仪绝不会因一次义渠的失败而罢休。那个隐藏在咸阳深宫中的对手，就像一条毒蛇，一次攻击受挫，只会让其下一次的攻击更加隐蔽和致命。
果然，坏消息接踵而至，却并非来自战场。
首先出现问题的是粮草。按照盟约，齐国作为纵约长和实力最强者，承担了联军大部粮草供应。然而，近几日从齐国后方运来的粮秣，不仅数量开始出现短缺，质量也参差不齐，甚至出现了霉变的谷物。负责后勤的官员叫苦不迭，军心隐隐出现波动。
紧接着，来自楚国的昭滑私下找到姬延，面带忧色地呈上一封密信。信是楚国境内与昭滑交好的大臣所写，信中提及，近日有不明身份的商队在楚国境内散布流言，言称齐国借供应联军粮草之机，大肆提高赋税，盘剥本国百姓，更暗中囤积粮草军械，有独吞灭秦之利、甚至借此号令诸侯的野心。
几乎同时，魏国、韩国方面也传来了类似的消息，流言版本略有不同，但核心都指向齐国借合纵之名行霸权之实，损害他国利益。
“陛下，此绝非空穴来风。”昭滑语气沉重，“流言传播极快，已在各国朝野引起不少议论。我王（楚怀王）本就多疑，近日来对合纵之事，似乎又有些……犹豫。”
姬延看着几份内容相近的密报，眼神冰冷。他仿佛能看到张仪在咸阳宫中，带着智珠在握的冷笑，轻轻拨动着这些无形的丝线。
杀人诛心！张仪这次不再直接攻击联军军事力量，而是将矛头对准了合纵联盟最脆弱的根基——信任与利益分配！他要从内部瓦解这个看似牢固的联盟！
“好一招釜底抽薪！”姬延冷哼一声，“粮草问题，是齐国内部有人作梗，还是张仪的人混入了转运环节？流言蜚语，更是其拿手好戏！”
他立刻召见淳于髡。这位智者看过情报后，亦是面色凝重。
“陛下所虑极是。齐国内部，公玉丹虽倒，但其残余势力及一些原本就对合纵持保留态度的封君、大臣，难免会阳奉阴违，甚至被张仪收买。而流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啊！若不能尽快解决粮草问题，澄清流言，联盟必生裂痕！”
“粮草之事，烦请先生立刻以监军之名，持天子与齐王节杖，亲自督查后方转运，凡有懈怠、贪墨、以次充好者，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必要时，可动用非常手段！”姬延果断下令，赋予淳于髡临机专断之权。
“诺！”淳于髡领命，他知道这是稳定军心的关键，刻不容缓。
“至于流言……”姬延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睿光，“堵不如疏。张仪想用流言离间，寡人便用事实回击！”
他看向昭滑和苏厉：“请令尹和苏先生，分别以楚国和天子使臣的名义，撰写檄文告示，将寡人‘阵斩义渠王、缴获无数’所得之财帛，除部分犒赏将士外，其余全部公开折算，用以平价向齐国购买粮草，弥补军需！并将此过程，详细记录，公之于众！同时，昭告各国，待灭秦之后，秦国府库所藏，将优先补偿此次出兵最多、损失最重的国家！”
他要将缴获透明化，将利益分配提前摆上台面，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和承诺，来对抗虚无缥缈的流言！
“此外，”姬延目光扫过地图，点向秦国腹地，“联军休整已有一段时日，是时候再次动一动了。传令各军，派出小股精锐，多打旗帜，广布哨探，做出向咸阳步步紧逼之势！寡人要让张仪知道，他的这些小动作，动摇不了我军心，只会让我等的兵锋，更早一日抵达咸阳城下！”
压力，不能只由联盟内部承受，必须将其更多地转移到秦国身上！
命令迅速执行。淳于髡持节南下，以雷霆手段整顿后勤，很快揪出了几名收受秦国贿赂、故意拖延粮草的地方官吏和军中蛀虫，当即斩首示众，粮草供应随即恢复正常。而姬延用缴获补贴军需、并承诺优先补偿的告示张贴出去后，军中的议论声果然小了许多，各国使臣和将领得知后，心态也平稳了不少。
联军频繁的军事调动和逼近姿态，更是让咸阳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压力。
这一系列组合拳打出，张仪掀起的这场“釜底抽薪”的风波，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然而，就在姬延稍稍松了口气，准备召集众将商议下一步具体进攻方略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深夜秘密求见。
来人是孟尝君田文门下的一名心腹舍人，名叫冯谖。
冯谖带来的，并非田文的问候，而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陛下，我家主君让小人密报陛下，”冯谖压低声音，神色紧张，“齐王宫中近日有异动。大王似乎……私下接见了秦国的密使！”
“什么？！”饶是姬延心志坚定，闻言也不禁心头巨震！齐王田地，这位他亲自推举的纵约长，合纵联盟名义上的首领，竟然私下接见秦国密使？！
“可知所谈何事？”姬延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问道。
“具体内容不知，但密使走后，大王连续两日召见心腹近臣密议，且情绪似乎……颇为意动。”冯谖道，“主君察觉有异，特命小人冒险前来禀报陛下，请陛下早做防备！主君言，齐国内部，恐有大变！”
冯谖留下消息后，匆匆离去。
精舍内，只剩下姬延一人，灯火摇曳，映照着他阴沉不定的脸色。
张仪……原来你的杀招在这里！不是离间各国，而是直接对准纵约长，联盟的核心——齐王！
釜底抽薪，抽的不是柴，是灶台本身！
齐王若倒向秦国，或者哪怕只是态度暧昧，整个合纵联盟将瞬间土崩瓦解！之前所有的努力，函谷关的血战，阵斩义渠的威名，都将化为泡影！
姬延缓缓坐倒在席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终于明白，与张仪的博弈，战场上的胜负只是表象，真正的较量，始终在那看不见硝烟的权力与人心之中。
现在，灶台下的火焰，已经被点燃。他必须在这火焰彻底烧毁一切之前，找到扑灭的方法。
可是，齐王宫中，守卫森严，他如何能得知密谈内容？又如何能阻止齐王可能做出的愚蠢决定？
夜色深沉，函谷关的风带着寒意，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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