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最终还是决定赴宴。
若是不去,便是心虚,是示弱,只会引来燕王府更多的猜忌与无情的打压。
要去,便要昂首挺胸地去。
他在水面上看着自己,告诫道:“蓝玉啊蓝玉,从今天起,你不是凉国公,只是皇太孙的一把刀。收起你的爪牙,藏起你的杀气。你要让他们看看,你即便成了戴罪的百户,也依然是那头能撕碎豺狼的漠北猛虎!”
第二日傍晚,北平城内最大的燕来楼,早已被燕王府整个包下。
楼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身披铁甲、手按腰刀的燕山卫士,目光如电,将整座酒楼护得如铁桶一般。
蓝玉脱下那身屈辱的囚服,换上了一套浆洗得发白的武将常服。
他面沉如水,步履沉稳,坦然走进了酒楼的雅间。
雅间之内,布置得奢华无比。
地上铺着柔软得能陷入脚踝的波斯地毯,角落的铜炉里燃着价值千金的龙涎香,那淡雅而霸道的香气,似乎能钻进人的骨头里。
一个身影早已等候在此。
那人,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
他与传说中的一样,身形痴肥,身上那件名贵的墨绿色丝绸常服被撑得紧绷,几乎能看到丝线在呻吟。
他脸上总是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一双眼睛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仿佛天大的事也只是付之一笑。
见到蓝玉进来,他那庞大的身躯竟立刻从太师椅上弹起,有些吃力地快步迎上前来,额角甚至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对着蓝玉这个阶下之囚,他竟像晚辈拜见德高望重的长辈一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蓝将军!您能赏光,真是让晚辈这里蓬荜生辉啊!快,快请上座!”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满是真诚的敬仰,仿佛眼前之人,依旧是那位功勋卓着、威震漠北的大将军,而非一个随时可能人头落地的罪官。
宴席开始,朱高炽热情地为蓝玉布菜斟酒,聊的也都是些北平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绝口不提任何关于朝政和军务的话题。
蓝玉不动声色地应酬着,心中却警惕到了极点,眼前这个笑呵呵的胖子,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酒过三旬,气氛在朱高炽刻意的营造下,显得渐热。
蓝玉觉得时机已到,开始了他不着痕迹的旁敲侧击。
他端起酒杯,状似随意地问道:“世子殿下,我在来的路上,听闻燕军之中的军营,火器犀利,冠绝九边。不知比起京城的京营,战力如何啊?”
朱高炽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
他立刻热情地举起酒杯,直接打断了蓝玉的话头:“哎呀,蓝将军,您远道而来,一路军旅劳顿,谈这些多累得慌!来来来,您是识货的,不妨先尝尝咱们这塞北的烤驼峰?这可是从漠北小部落手上换来的极品,用了十八种香料,文火慢烤了三个时辰,入口即化,在城里您是花多少钱都吃不到的绝顶美味!”
说着,便亲手为蓝玉夹了一大块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驼峰肉,堵住了他所有后续的问话。
蓝玉呷了一口酒,将那块肉咽下,心中冷笑,继续出招:“北平天寒地冻,军民人等,耗费巨大。如今朝中局势不稳,不知……这北平的粮草,如今可还充裕?将士们,都能吃饱穿暖吗?”
面对这第二把刀,朱高炽一脸憨厚地放下玉筷,甚至还带着一丝油腻,满足地拍了拍自己滚圆的肚子,笑道:“将军说笑了。这军粮之事,晚辈一窍不通。平日里父王考校功课,我连《论语》都背不全,只知哪里的烤鸭更肥美,哪家的点心更精致。圣人文章于我,远不如一盘东坡肉来得实在啊。不瞒您说,我这身子骨连骑马都费劲,父王也从不让我插手军中之事的。”
当蓝玉追问不休,神色渐冷时,他便会立刻露出一副恭敬而诚惶恐的模样,对着蓝玉拱手道:“将军,这驻防之事,兵马钱粮,皆由父王与诸位叔伯将军们定夺。晚辈愚钝,人微言轻,实在是不敢妄言军国大事啊!”
旁边侍立的一名仆人,在为朱高炽斟满酒时,手指竟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天可怜见,蓝将军只看到世子殿下的笑,却看不到这笑容背后,是能吞噬人心的深渊。
整个王府,谁不知道世子殿下过目不忘,对军政要务的熟悉,连王爷本人都时常赞叹。
这番表演,真是连鬼神都能骗过啊!
一场宴席下来,气氛始终其乐融融。
蓝玉酒喝了不少,肉也吃了不少。
但是关于燕军的任何一条有用的信息,他都没有得到。
他看着眼前这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笑呵呵的的胖世子,心中却不由得暗自心惊,甚至泛起了一丝寒意。
他原以为燕王府,只有燕王朱棣是个人物。
却万万没有想到,连这位一向不显山露水,甚至在外界传闻中有些愚钝的世子,都如此的滑不留手,如此的难缠!
他心中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叹:这燕王府上下,竟无一人是易与之辈!
……
宴席结束,朱高炽依旧恭敬无比,亲自将蓝玉送到了酒楼之外。
寒风吹过,他看着蓝玉那萧索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最后连一丝痕迹都不剩。
他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雅间,拿起蓝玉用过的那只酒杯,在指尖缓缓转动。
窗外的灯火映在他的瞳孔里,那双之前一直眯着的眼睛里,此刻竟透出与他外形截然不符的锐利。
“火器、粮草……”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哪还有半分憨厚,只剩下彻骨的冷静,“看来我那位远在应天的皇太孙,派来的不仅仅是一根刺,还是一双想要窥探我燕王府虚实的眼睛啊。”
而蓝玉,在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破旧的营房之后,一言不发。
他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回想着今晚宴席上的每一个细节,从朱高炽那夸张的喘息,到他口中那道烤驼峰的十八种香料,再到他每次自嘲时,眼中那恰到好处的愚钝。
良久,他看着窗外那灯火通明的燕王府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虎父无犬子。朱棣是猛虎,他这儿子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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