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文钱互市”的风声，其传播速度和引发的震动，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到了初八，距离首次开市还有两天，北城门外那片原本荒芜的空地，已然成了云川最受瞩目的焦点。
赵绡正带着人用石灰划线，划定交易区域，通道以及临时设立的“市令”调解点，周围就已经围了不少探头探脑的人。
有背着背篓穿着土布衣裳的夷人山民，有驴车上捆着些杂货的本地小贩，还有几个穿着体面的陌生面孔，一看便是从外县闻风赶来的行商。
“官人，告示上说的……当真作数？初十真能在这里摆摊？只收两文钱？”一个胆大的货郎凑到正在忙碌的赵绡身边，小心问道。
赵绡直起腰，抹了把汗，声音清亮：“县衙告示，红印赫赫，岂能有假？
初十辰时，准时开市。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若有人捣乱，自有我等为诸位做主！”
这话如同定心丸，让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兴奋的骚动。
那货郎更是喜笑颜开，连连作揖：“多谢官人！多谢官人。”
站在远处坡地上观望的沈章，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反而眉头微蹙。
苏秀站在她身旁，低声道：“明府，看这情形，初十来人绝不会少。”
沈章点头：“冯家绝不会坐视我们成功。明的暗的，他们一定会来。岩沙那边……有何动静？”
“据我们的人观察，黑石寨和几个大寨都有人出来打探，但岩沙本人尚未露面。倒是有些小寨的夷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在山路边扎营，等着开市了。”
“他在观望，也在权衡。”沈章讥道，“不过，互市一旦成功，就由不得他继续骑墙了。”
她转身，对方惠吩咐道：“方惠，有件事需立刻去办。
你带人，速将北城门外这片区域，
尤其是靠近官道，未来可能成为货栈，商铺的地块，仔细勘察一遍，厘清地契归属。
看看有多少是无主的官地，或者是有主但荒废已久的。”
方惠立刻领会了沈章的意图，眼中露出钦佩之色：“明府远见！下官正要禀报，
已经有好几拨人来私下询问，想购买或租赁北门附近的田地。 其中就有邻近州县来的商人，动作快得很！”
沈章眉梢微挑：“果然。利益所向，蝇营狗苟皆闻风而动。
他们是想趁着地价未起，抢先占据有利位置，等着互市繁荣后坐享其成，垄断周边的仓储、住宿。”
她断然下令：“所有已查明的无主官地，一律暂缓出售，由县衙统一掌管。
那些有意售卖私产的，也想办法摸清底细，暂不批准过户。
我们要把这块地方牢牢抓在手里，未来的规划，必须由县衙主导！”
“下官明白。”方惠郑重点头，“这就去办，绝不会让投机之人钻了空子，将来尾大不掉。”
沈章看着下方忙碌的景象，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人群，心思飘远。
这把火已经点起来了，而且烧得很旺。
但火势越旺，越需要小心控制，否则不仅会烧死敌人，也可能反噬自身。
*
姚城，王别驾府邸，书房内。
烛光摇曳，映照着王别驾那张略显富态的脸。
他捏着状纸的一角，只扫了几行便随手丢在案上，目光掠过礼单时连停都没停，指节在案面轻轻敲着，半晌才慢悠悠开口，
“说吧，找本驾何事？”他声音里裹着几分漫不经心。
冯宝山垂手立在下首，语气是刻意放大的愤懑与忧虑：
“别驾大人，您都看到了。
这沈章，年纪轻轻还是一介女流，行事却如此酷烈荒唐。
先是无故杖责小儿，如今又擅开私市，搅得云川鸡犬不宁。
长此以往，不仅我冯家受损，只怕夷汉矛盾激化生出大乱子，到时候……
恐危及州郡安定，也让别驾大人您脸上无光啊！”
他将私人恩怨往地方稳定上扯，想借 “州府责任” 逼王别驾表态。
王别驾端起茶杯，指尖漫不经心拨弄着杯沿的茶沫，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是明晃晃的不以为然：
“沈县令是朝廷命官，天子亲点的进士，轮得到你说‘无故杖责’？
至于开市……年轻人想挣政绩，毛躁些也寻常。”
他顿了顿，才抬眼瞥了冯宝山一眼，
“你冯家受损，是你没管好自己的人，真要乱了，自有州府处置，用得着你跑来絮叨？”
冯宝山心中暗骂老狐狸，脸上却堆起更愁苦的表情，腰弯得更低了：
“别驾大人明鉴，正因她是陛下亲点，才更该谨言慎行爱惜羽毛。
如此胡来，岂不辜负圣恩？
小人实在是担心云川百姓，才不得不来叨扰……
只求别驾大人能规劝约束一番，哪怕只是行文申饬，让她有所收敛也是好的！”
他退而求其次，姿态放得越发卑微。
王别驾终于放下茶杯，手指在状纸上随意点了点，声音沉了些，
“此事，本驾知道了。州府自有考量，轮不到你教本驾做事。”
他目光扫过冯宝山，“请。”
冯宝山心里一沉，知道这是明晃晃的送客。
礼物收了、状纸留了，却连句 “会考虑” 的软话都没捞着，王别驾的傲慢压得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只能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倒退着出了书房，连脚步声都不敢放重。
走出王府，看着姚城的繁华，冯宝山脸上露出阴冷笑意。
以王别驾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得罪一个背景不明的进士，但更不会无视他冯家多年的“孝敬”和“稳定”的诉求。
最大的可能，便是州府会发出一道不痛不痒但足以恶心人的申饬公文，
若能派个巡检之类的官员下来“看看”，那就更好了。
只要州府的态度暧昧，他冯宝山在云川就有的是办法让那互市开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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