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吃饱饭。”
那个瘸腿少年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狠狠刺破了这片死寂的绝望！
三千“活死人”的心中，激起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一炷香的时间，快要到了。
点将台上，吴起依旧闭目端坐，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他仿佛在聆听这营地里，那股腐烂的、令人作呕的风声。
台下，依旧是一片死寂。
周平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妈的。
失败了。
他知道，将军的计策，失败了。指望这群连魂都没了的废物，去平定百越之乱，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就在这时。
“操！”
一声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的低吼！
又一个身影，从人群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独臂的汉子！
他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在臭烘烘的风中摆动，显得无比刺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那瘸腿少年的身边，“砰”的一声，站定！
紧接着！
第三个！
第四个！
第五个！
他们像一根根被折断的、丢在泥地里的烂柴，此刻，却挣扎着，重新聚拢过来！
起初微不足道，但渐渐地，汇聚成了一股稀稀拉拉、却顽固得像石头的人流！
他们都是残兵！
是被战场，被这个国家，抛弃得最彻底的人！
他们心中，早已没有了忠诚，没有了荣耀！
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活下去”的渴望！
而点将台上的那个男人，用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唤醒了他们这种本能！
吃饱饭！
活下去！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
香，尽了。
李赫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
稀稀拉拉，站着不过百余人。
更多的人，依旧麻木地，坐在原地，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这些“蠢货”。
李赫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失望。
他甚至，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 嘲讽那两千九百个，连站起来都不敢的废物。
“很好。”
他站起身，从点将台上，一跃而下。
他走到那百余名站出来的士卒面前，走到那个瘸腿少年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将军。”少年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我叫，蒲……蒲嚣。”
“蒲嚣。”李赫点了点头，“好名字。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百人队的队率！”
“什么？！”
蒲嚣愣住了。
他身后的百余人，也愣住了。
他们之中，不乏比蒲嚣年长、更有经验的老兵。可将军，却任命了一个最年轻、还是个瘸子的少年，做他们的头领。
“为何？”李赫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淡淡地问道。
他猛地提高声音，“因为，他是第一个，敢于选择相信我的人。”
“在我的军中，我需要的，不是资历，不是经验！”
“我需要的，是胆子！”
“是当所有人都趴着等死时，他妈的敢第一个站起来的胆子！”
他转过身，看着那百余张或惊愕，或不服，或若有所思的脸。
“你们，是我吴起在楚国的第一支兵！”
“现在，我来实现我的第一个承诺！”
他对着周平，下达了命令。
“去，开仓。”
“放粮！”
周平领命，带着二十几名亲卫，气势汹汹地，走向了大营深处，那座唯一还算完整的、用石头垒砌的建筑。
那里，是粮仓。
也是这座大营里，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禁地！
掌管粮仓的，是那个老校尉手下的一名军需官。一个同样脑满肠肥、靠着克扣这些残兵口粮而养得油光水滑的胖子！
很快，周平黑着脸，回来了。
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将军！”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那狗东西说，没有您的兵符和令尹府的手令，一粒米， 都不能动！”
这个结果，在李赫的意料之中。
他点了点头，笑了。
那笑容，冰冷而森然。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那柄刻着“吴起”大名的青铜剑，缓缓出鞘！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百余名刚刚追随他的、面黄肌瘦的士卒，沉声说道：
“你们想吃饭吗？”
“想！”
这一次，回答的声音，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多了一丝气力。
“很好。”李赫将剑，指向了那座紧闭的粮仓。
“饭，就在那里。”
“但是，有一群狗，挡在饭前面，不让我们吃。”
“现在，告诉我，该怎么办？”
台下，一片沉默。
他们都是老兵，他们听懂了将军的意思。
可他们，不敢。
他们的血，刚刚才热起来一点，可这盆冷水，浇得太快。
他们已经被驯化了太久。他们习惯了忍受习惯了被欺压。让他们去反抗那些穿着军服的“官”， 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李赫看着他们眼中，那刚刚燃起，却又迅速熄灭的火苗，摇了摇头。
“看来，你们还没饿够。”
他不再看他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那二十几名，始终追随着他的亲卫。
“你们，饿了吗？”
“饿——！”
周平等人，齐声怒吼！那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股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铁血之气， 如同一声惊雷，瞬间震散了整个大营的死气！
“那就跟我来！”
李赫提着剑，第一个，走向了粮仓！
“今天，是我们这支新军的，第一场仗！”
“敌人，不是百越的蛮子，而是挡在我们饭碗前的，这些国家的蛀虫！”
“此战，不为大王，不为楚国！”
“只为，填饱我们自己的肚子！”
他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
“此战，我为先锋！”
话音未落，他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犀牛，撕裂空气，悍然冲了出去！
“杀！”
周平等人，怒吼着，紧随其后！
那百余名残兵， 看着那二十几个决绝的、一往无前的背影，都愣住了。
他们看到，那个被他们奉若神明的将军，竟然真的，为了他们的饭碗，身先士卒，冲在了最前面！
他们的将军，在为他们而战！
一股滚烫的热血，倏地，从他们那早已冰冷麻木的心底，直冲上头顶！
“他娘的！”
人群中，那个独臂的汉子，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也跟着，冲了上去！
“为了吃饭！”
“冲啊！”
瘸腿的蒲嚣，一瘸一拐，却跑得比任何人都快！
百余名残兵，汇成了一股洪流，跟随着他们将军的背影，发起了他们人生中，第一次， 为了自己而进行的冲锋！
粮仓前。
那肥胖的军需官，正带着他手下几十名同样养得膘肥体壮的营兵，手持木棍，一脸狞笑地， 等着他们。
“反了！反了！一群废物，还敢造反？”
“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
可他话音未落。
一道闪电，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是李赫的剑！
那军需官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他只觉得，手腕一凉。
“噗嗤！”
血光迸现！
他那只还握着木棍的肥手，高高飞起！
“啊——！”
军需官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倒在地上，捂着喷血的断腕，不停地翻滚！
李赫一招得手，毫不停留，身影如鬼魅般，突入这群营兵当中！
剑光闪烁！
每一次出剑，都必然有一人倒下！
他不出杀招，却招招都废掉了对方的抵抗能力！断手！断脚！
惨叫声，此起彼伏！
周平等人，更是如虎入羊群！ 他们是真正的百战精锐，而眼前这些营兵，不过是一群仗势欺人的地痞！
战斗，在一开始，就结束了。
不过短短一刻钟。
几十名营兵，全都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而吴起和他的人，毫发无伤。
那百余名冲上来的残兵，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动手。
他们只是怔怔地，看着这摧枯拉朽的一幕，看着那个持剑而立、剑尖滴血、宛如魔神般的身影！
李赫没有理会地上的哀嚎。
他走到那扇用厚木制成的、紧闭的粮仓大门前。
他没有找钥匙。
他只是，用那柄还在滴血的青铜剑，指着大门，对着身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撞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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