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开它。”
吴起的声音，像一道冰冷的命令，砸进了每一个残兵的耳朵里。
没有犹豫。
没有迟疑。
那百余名刚刚见识了何为雷霆手段的残兵，在那独臂汉子甘茂的带领下，用他们那孱弱却又因希望而变得有力的肩膀、后背、甚至是头颅，狠狠地，撞向了那扇紧闭的粮仓大门！
“一！”
“二！”
“三！”
“轰——！”
厚重的木门，在齐心协力的撞击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洞开！
门开的瞬间。
所有人都静止了。
一股混合着谷物霉变和陈年尘土的香气，像一堵墙，狠狠拍在了他们脸上！
门内，不是空空如也的仓库。
而是一座，由麻袋堆积而成的、真正的山！
粟米！
稻谷！
堆积如山！
他们的……不，是我们的粮食！
足够三千人，吃上整整一年！
这些，本该是他们的口粮！
却被那些蛀虫，囤积在这里，任其发霉，也不愿分给他们一粒！
一股无言的、巨大的悲愤，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紧接着，在下一息，这股悲愤，就转化成了最原始的、几乎要烧穿理智的渴望！
“咕咚。”
不知是谁，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那声音，在这死寂的粮仓前，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眼睛，“唰”的一下，都红了。
那不是比喻。
是真正的、饿到极致的充血！
可他们，没有动。
因为他们的将军，还站在这里。
他们都在等。
等他下令。
李赫没有回头。
他只是将那柄还沾着血的青铜剑，缓缓地，插回了腰间的剑鞘。
然后，他对着身后，说了一句，足以让这群残兵，记一辈子的话。
“生火。”
“做饭。”
“今天，所有人，管饱！”
“轰！”
压抑的、绝望的寂静，被一声杂着狂喜与哭嚎的嘶吼，彻底撕碎！
“喔——！”
“将军万岁！”
他们欢呼着，嘶吼着，像一群得到了赦免的孩子，冲进了粮仓。他们扛起一袋袋沉重的粮食， 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近乎扭曲的笑容。
那不是贪婪。
那只是一个饿了太久的人，最朴素的快乐。
很快，大营的空地上，便升起了一堆堆的篝火。
一口口破旧的陶锅，被架了起来。
淘洗干净的粟米，在锅里，翻滚着，沸腾着，散发出浓郁的、醉人的香气！
那香气，霸道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鼻孔，勾起了他们胃里最痛苦的痉挛！
那些之前选择留在原地、麻木等死的“活死人”们，一个个，都从他们的窝棚里，探出了头。 他们闻到了。
闻到了那股，他们只在梦里，才敢奢望的，饭香！
他们看到，那百余名跟着吴起“造反”的同伴，正围着篝火，用手，贪婪地，从锅里抓起滚烫的米饭，也顾不上那灼烧手掌的热气，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
那米饭，仿佛是烧红的炭火。他们一边被烫得龇牙咧嘴，一边却又流着泪，放声大笑！
那是重获新生的滋味！
这一刻，那些旁观者们的眼中，终于，不再是麻木。
而是，后悔。
是浓得化不开的、撕心裂肺的、恨不得一头撞死的后悔！
他们的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错过了。
错过了唯一一个，能让他们吃饱饭的机会！
李赫没有去管那些后悔的人。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兵，在吃饭。
他自己，没有吃一口。
周平端来一碗最稠的米饭，被他拒绝了。
“将军，您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不饿。”李赫摇了摇头， “看着他们吃，比我自己吃，要饱得多。”
他要让这些人知道，他吴起，与他们同在。
但，他又和他们不同。
他是能让他们吃饱饭的将军。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
当最后一个人，挺着滚圆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躺在地上时。
李赫，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了那近三千名，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闻着饭香的旁观者面前。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扑通！”
一个离他最近的士卒，再也承受不住那无声的目光，和内心的悔恨，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将军……我错了！”
“扑通！扑通！”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近三千名残兵，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将军！收下我们吧！”
“我们愿意跟您走！”
“我们也想吃饭！我们也想活下去！”
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李赫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他等到所有声音，都渐渐平息下去。
才缓缓地，开了口。
“机会，我给过你们。”
“是你们，自己放弃了。”
他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像一把刀子，扎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我的军中，不收懦夫。”
“更不收，连自己的肚子，都不敢去争取的人！”
他转过身，不再看他们。
他对着那百余名，已经吃饱喝足，此刻正昂首挺胸地，站在他身后的第一批追随者，下达了新的命令。
“蒲嚣！”
“属下在！”瘸腿的少年，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你，带五十人，去接管营门。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甘茂！”李赫指向那个独臂的汉子。
“属下在！”
“你，带剩下的人，去军械库。把所有能用的兵器，都给我找出来。生锈的，就磨。坏了的， 就修。”
“是！”
他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
仿佛，他不是在指挥一百个残兵。
而是在指挥一支，真正的军队。
那些跪在地上的近三千人，看着这一幕，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他们知道，他们被抛弃了。
被这位唯一能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将军，彻底地，抛弃了。
可就在这时。
李赫的声音，再次响起。
“至于你们……”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跪着的三千人身上。
“想吃饭，可以。”
“想活命，也可以。”
“但，要用东西来换。”
他指着大营里，那些东倒西歪的窝棚，和遍地的垃圾。
“从现在起，打扫营地。把所有的垃圾，都给我清理干净。”
他又指着那些在地上哀嚎的、被他打断了手脚的营兵。
“把他们，都给我扔出营外。”
“什么时候，这里，变得像个军营的样子了。什么时候， 你们，才有资格，吃上一口饭。”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向了那座属于主将的、也是整个大营里唯一还算像样的营帐。
那里，那个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老校尉，正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李赫需要用他，来彻底地，掌控这座大营。
可他刚走到营帐门口。
“将军！”
一名负责警戒的亲卫，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过来！
李赫的脚步， 停住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
只见大营的门口，在一片酒足饭饱的死寂中，一骑快马，带着冲天的烟尘， 正绝尘而来！
马上之人，身穿楚国令尹府的官服，手持一卷盖着令尹大印的文书！
他翻身下马，甚至没有理会营门口的混乱，径直，走到了李赫面前。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声音， 也像机器一样，冰冷而刻板。
“吴起，接令。”
他缓缓地，展开了手中的文书。
“令尹府令：”
“客卿吴起， 擅开官仓，殴打守军，目无王法，形同谋逆。”
“着，即刻收押，听候发落。”
“若有反抗……”
那官员顿了顿，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李赫。
“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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