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碎片在指尖留下冰凉的触感，那“海”、“通”、“源”三个代号如同三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苏清羽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独自揣测带来的恐惧，远胜于直面已知的危险。她深知，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和力量，想要继续深入调查这个可能牵涉帝国经济命脉的庞大网络，无异于螳臂当车，不仅无法触及核心，反而会让自己粉身碎骨。
贤妃不可信，德妃动机不明，皇帝态度暧昧。她就像被困在迷宫中的猎物，四周皆是看似出口实则可能是陷阱的路径。继续待在听雨轩“静养”，只能是坐以待毙，等待未知的命运裁决。
必须做出抉择了。是继续隐藏这些线索，明哲保身，祈祷风暴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还是……孤注一掷，将所有发现和盘托出，交给那唯一可能、也有能力应对这一切的人——皇帝萧景琰？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摆脱困境，甚至可能借皇帝之力揭开“瑬”的真面目；赌输了，则可能因“窥探机密”、“妄议朝政”而万劫不复。
整整一天，苏清羽都在反复权衡利弊。她将那张记录着代号的便签、那几块玉牌碎片、以及自己整理的所有账目疑点和推测，一一摆放在面前。证据链依旧薄弱，更多的是基于逻辑的推测。皇帝会相信吗？他会如何看待她这个屡屡触及敏感领域的后宫妃嫔？
然而，想到“瑬”那可能存在的巨大危害，想到自己如同浮萍般无法自主的命运，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渐渐压倒了恐惧。她不能永远这样被动下去！与其在猜疑和恐惧中消耗自己，不如主动出击，将决定权交还给能够掌控局面的人。
她决定赌一把！赌皇帝对“瑬”的铲除之心并未熄灭，赌自己这些看似零碎的发现，在他手中能拼凑出关键图景，赌他……会对她这份“坦诚”与“忠诚”有所考量。
下定决心后，她反而平静下来。她将这些物证小心收好，然后用最工整的楷书，写了一份简洁明了的陈情摘要，只陈述客观发现（便签内容、玉牌碎片特征、账目异常关联），略去了大部分主观推测和对贤妃、德妃的怀疑，最后恳切表示，因事关重大，自身才疏学浅，无法判断其深远影响，故将所有线索呈报陛下，恭请圣裁。
她选择了一种最稳妥、也最卑微的姿态——不邀功，不妄断，只尽一个“偶然”发现线索的妃嫔的本分。
次日清晨，苏清羽以“病体初愈，感念天恩，有物敬献”为由，请求面圣。这个理由不算突兀，也符合她目前“静养”的身份。请求通过赵德忠递了上去，回复得很快——皇帝允了，让她午后再乾清宫偏殿觐见。
再次踏入乾清宫的范围，苏清羽的心境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没有了之前的忐忑试探，也没有了侥幸过关的庆幸，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她知道自己即将踏出的这一步，可能彻底改变她在这个时代的命运。
偏殿内，萧景琰坐在书案后，并未着龙袍，只是一身墨色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气势沉凝。他手中拿着一份奏折，见苏清羽进来，并未抬头，只淡淡道：“平身吧。听说你病好了，还有东西要献给朕？”
“是，臣妾病中无聊，翻阅旧籍，偶有所得，觉其非同寻常，不敢擅专，特来呈报陛下。”苏清羽依礼起身，垂首恭敬地将那份陈情摘要和装有便签、玉牌碎片的锦盒，由赵德忠转呈到御前。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萧景琰翻阅纸张和拿起玉牌碎片查看的细微声响。苏清羽垂着眼，能感受到那道目光时而落在纸页上，时而落在那些碎片上，专注而锐利。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清羽的心也一点点提起。她不知道皇帝会作何反应。
终于，萧景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海’、‘通’、‘源’……”他缓缓重复着这三个代号，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可知，仅凭这些零碎之物和几句记录，朕完全可以治你一个窥探宫闱、妄生事端之罪？”
苏清羽心头一紧，但并未慌乱，她依着早已想好的说辞，恭敬回道：“臣妾深知此举冒昧，然臣妾蒙陛下信任，协理宫务，偶见蹊跷，若因惧怕获罪而隐匿不报，才是真正的失职与不忠。臣妾愚钝，无法辨明其中关窍，唯有将一切呈于陛下驾前。是虚惊一场，还是事关重大，全凭陛下圣心独断。臣妾……甘领任何责罚。”
她将姿态放到最低，将所有判断权交给皇帝，既表明了忠诚，也撇清了自己“妄加揣测”的嫌疑。
萧景琰凝视着她，良久，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极淡，转瞬即逝。“你倒是推得干净。”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些东西，确实有趣。尤其是这‘海’字玉牌……其纹路风格，并非中土常见。”
他果然看出了关键！苏清羽心中一震。
“苏清羽，”萧景琰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朕再问你一次，前朝之事，柳氏已了，你当真还要继续牵扯下去吗？要知道，有些浑水，一旦蹚入，便再难脱身。”
这是警告，也是最后一次确认。
苏清羽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上皇帝的视线：“臣妾不敢妄言牵扯朝政。臣妾只是认为，蠹虫藏于梁柱，若不根除，今日蚀一木，明日可能倾一厦。臣妾身为后宫之人，亦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陛下问臣妾是否要继续，臣妾唯有此言：但凭陛下驱使，万死不辞。”
她没有直接回答是否要继续，而是表达了绝对的服从与对帝国利益的关切。
萧景琰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他沉默了片刻，对赵德忠挥了挥手。赵德忠会意，立刻将苏清羽呈上的所有东西仔细收好。
“你的‘敬献’，朕收下了。”萧景琰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此事，到此为止。你回去后，依旧安心静养，协理宫务之事，贤妃和德妃会处理。若无朕的传召，不必再理会外间任何风声。”
“臣妾，遵旨。”苏清羽恭敬应下，心中却明白，皇帝收下了她的“投诚”，也接下了她抛出的难题。他让她“到此为止”，并非事情真的结束，而是意味着，接下来的风暴，将由他亲自掌控，而她，需要继续扮演好“静养”的角色，等待或许会到来的、新的使命，或者……最终的结局。
从乾清宫出来，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苏清羽知道，自己已经踏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她将最大的秘密和风险都交给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未来的命运，已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回到听雨轩，她感到一种混合着疲惫与释然的虚脱。该做的，能做的，她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只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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