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苏婉宁一直轻轻握着苏瑶的手。
那辆黑色的宾利车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平稳的引擎声。窗外的城市灯火，像流动的星河，不断向后倒退。
苏瑶靠在母亲的肩上，感受着那份真实而温暖的体温。在天阙阁发生的一切，此刻仿佛都成了遥远的噪音，被这片刻的宁静彻底隔绝。她的大脑不再去想苏家人的嘴脸，也不再去回忆王德峰那前后反差巨大的丑态。
她的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身旁这个人身上。
这是她的母亲。
这个认知，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经从最初的恍惚变得无比真实。那握着她的、温暖而有力的手，那萦绕在鼻尖的、熟悉的栀子花香，都在告诉她，她回家了。
车子平稳地驶入那座熟悉的庄园，穿过长长的林荫道，最终停在灯火通明的别墅前。
这栋别墅，这几天来，已经成为了苏瑶心中“家”的模样。
车门打开，管家早已恭敬地等候在门口，亲切地道了声：“夫人，小姐，欢迎回家。”
一踏入玄关，温暖的空气便扑面而来。客厅里明亮的光线，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沙发上，坐着三道身影。
听到动静，他们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为首的，是沈澈。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但没有打领带，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少了几分商场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随和。当他的目光落在苏瑶和母亲身上时，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黑眸，瞬间融化成一池春水。
他身旁，是沈屿。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休闲服，脸上挂着他标志性的、如沐春风的温暖笑容。他手里似乎还拿着一本医学期刊，但此刻已经完全被他合上放在了一边。
最后是沈砚舟，他穿着一身潮牌卫衣，头发乱糟糟的，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地毯，一看到她们进来，眼睛立刻亮了，像一只看到主人回家的大型犬，兴奋得快要摇起尾巴。
“妈，妹妹，你们回来了。”沈屿最先开口，声音温润。
“怎么才回来啊，饭都快凉了。”沈砚舟嚷嚷着，人已经跑了过来，很自然地从苏婉宁手里接过她的外套和手包。
沈澈没有说话，他只是迈开长腿走了过来，目光在苏瑶身上停留了片刻，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转向母亲，声音低沉而柔和：“妈，顺利吗？”
苏婉宁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别提了，遇到点不愉快的小插曲。不过都过去了。”
她没有详说，三个儿子也默契地没有追问。他们都清楚，母亲不想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污染了家里的空气。
一家人围坐在宽大的餐桌旁，丰盛的晚餐早已备好。
这样温馨的场景，苏瑶在这几天里已经习惯。
没有了过去十六年饭桌上的挑剔和指责，没有了漠视与排挤。这里只有温暖的灯光，可口的饭菜，和身边家人的低声笑语。
沈屿依然习惯性地给她夹菜，将鱼肉里最细小的刺都耐心地挑干净。沈砚舟则像个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而沈澈，虽然话不多，但他会默默地把苏瑶不爱吃的青椒从她面前的盘子里夹走，然后把她最爱喝的玉米汁，不着痕迹地推到她手边。
苏婉宁坐在主位，含笑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的目光在每一个孩子身上流转，最后，长久地停留在苏瑶的脸上。
那目光里，有失而复得的珍爱，有难以弥补的愧疚，更有浓得化不开的母爱。
吃过晚饭，一家人移步到客厅。
苏婉-宁让苏瑶坐在自己身边，轻轻地搂着她。
她环视了一圈自己的三个儿子，脸上幸福的笑容里，渐渐透出了一丝歉意和不舍。
“孩子们，”她柔声开口，“有件事，妈妈要跟你们说。”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尤其是瑶瑶，”苏婉宁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声音里充满了歉疚，“妈妈才刚刚找到你，这几天，是妈妈这辈子最快乐的几天。本该每一分每一秒都陪着你。”
苏瑶的心一紧，下意识地抓住了母亲的衣角。这几天累积起来的幸福感，让她对任何一丝可能的分离都变得格外敏感。
“但是……”苏婉宁叹了口气，“柏林那边有一个世界级的钢琴邀请赛，妈妈是评委会的成员之一，很早之前就定下了。后天，就必须要出发了。”
一瞬间，刚刚还无比温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砚舟第一个垮下了脸：“啊？又要走啊妈？您这才刚回来没几天！”
沈屿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眼神里流露出担忧：“妈，您的身体……”
“我没事。”苏婉宁摇摇头，然后看向一直沉默的沈澈。
沈澈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母亲，等待着她的下文。
最难过的，是苏瑶。
这几天的幸福，是她过去十六年从未敢奢望过的梦。她才刚刚习惯每天早上被母亲温柔地叫醒，习惯晚上枕着母亲的晚安故事入睡。现在，这个梦境似乎要被按下了暂停键。她不是不懂事，她知道母亲有自己的事业，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业。可是……她就是舍不得。那种害怕好不容易拥有的温暖会消失的恐惧，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的心上。
她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怕自己的不舍会让她为难。
苏婉宁感觉到了怀里女儿的僵硬，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将苏瑶紧紧地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瑶瑶，对不起。是妈妈不好。”
“妈妈保证，一忙完就立刻回来。好不好？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给你发视频。妈妈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只是短暂地出差，很快就回来。”
苏瑶把脸埋在母亲的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她能闻到母亲身上那让她安心的气息，心里的恐慌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苏婉宁安抚了女儿，然后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自己的三个儿子，开始行使一个母亲的特权。
她先是拉过沈澈的手，将儿子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认真地看着他。
“阿澈，你是家里的大哥。”她的声音严肃了些许，“爸爸不在家，妈妈也要出远门。家里，就交给你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照顾好妹妹，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听到了吗？”
沈澈反手握住母亲的手，他看着母亲，又看了一眼母亲怀里的苏瑶，眼神坚定而郑重。
“您放心。”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却比任何长篇大论的保证都更有分量。
苏婉宁欣慰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二儿子沈屿。
“阿屿，”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心疼，“你看看妹妹，在外面这十六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瘦成什么样了。你是医生，妈妈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给妹妹调理身体，把她养得健健康康的。”
沈屿立刻露出了他那招牌的暖男笑容，声音温和地让人安心：“妈，您就放心交给我吧。我已经给妹妹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营养餐和调理计划，保证您回来的时候，咱们瑶瑶白白胖胖，气色红润。”
苏婉宁这才满意地笑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最小的儿子沈砚舟身上。
她的表情瞬间变了，收起了刚才的温柔和郑重，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沈砚舟的额头。
“还有你，沈砚舟！”
沈砚舟立刻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妈，您说！”
“你跟妹妹在一个学校，还是同班同学。”苏婉宁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在学校里，你要是敢不好好照顾妹妹，让她被人欺负了，或者你又在外面惹是生非让她操心了，你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都不用我动手，我直接让你爹从美国飞回来，亲自收拾你！”
沈砚舟一听“让你爹收拾你”，脖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拍着胸脯，声音响亮地保证道：“妈！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沈砚舟的妹妹，在学校里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腿都给他打断！再说了，哪能劳烦我爸大驾啊，您要收拾我，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嘛！我保证把妹妹照顾得妥妥帖帖，谁欺负她，我第一个冲上去！”
看着三个儿子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了承诺，苏婉宁的心，才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她再次低下头，紧紧地抱着苏瑶，仿佛要把这几天的幸福时光，都融化在这个拥抱里，让她能带着这份温暖，度过接下来的短暂别离。
窗外，夜色正浓。
别墅里，灯火通明，一家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温馨而又带着些许离愁别绪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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