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萧景钰攥着叶沫儿的手,那指腹下的脉搏轻得像断线的风筝。她手掌上的伤口在烛火下泛着青白,仿佛将这一年的血光都凝在了那道伤疤里。铜盆倾斜时,第三道血水顺着暗渠蜿蜒而下,铁锈般的腥气在晨光里散成雾。叶沫儿的指尖搭在萧景钰掌心,腕骨硌得他生疼——那脉搏弱得像残冬最后一片枯叶,贴着他虎口轻颤,每一次起伏都似要挣断线的风筝。
她掌心那道横贯虎口的伤疤在烛火下泛着青白,新结的痂被渗血浸得半透,像条冻僵的银蛇伏在皮肉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影,忽而颤了颤,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唯有唇角溢出的血沫混着气音,在锦被上洇出红梅似的斑点。
窗纸透进的晨曦将她脸颊染得虚白,往日里总含着水光的眼窝此刻凹了下去,鬓边散发黏着冷汗,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晃动。萧景钰俯身去听她气息,却只嗅到药味裹着血腥,从她微张的唇间漏出来,轻得像一片雪落在沸水里,转瞬就没了踪迹。
纱帐外乳娘抱着襁褓轻晃,小世子微弱的啼哭碎成针脚,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孩子落地时的第一声哭,竟像是从母亲血管里挣出的最后一丝回响。
烛芯突然爆出灯花,叶沫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蝶翅般的影。她陷在锦被里,脸色白得如同素绢上未干的矾水,昏迷中却骤然蹙紧眉尖——静海老宅的雕花窗棂正漫进湿雾,母亲叶秀儿月白襦裙上的缠枝莲纹洇开水痕,指尖红绸刚系上海棠枝,便被风卷成血色飘带。
“沫儿,”母亲的声音隔着井水般的凉,鬓边珍珠钗簌簌落着碎光,“叫姐姐。”
杏黄裙裾拂过月洞门的刹那,叶沫儿忽觉那团暖光撞碎了记忆深处的尘埃。幼时在母亲妆奁底翻出的半幅仕女图倏地浮现——宣纸边角被虫蛀出星点细孔,画中少女水葱似的手指绞着裙带,藕荷色披帛垂落时,竟在暮色里漾出水样的微光。
梅树下的父亲背对着光,玄色衣摆扫过落英,手里攥着的木雕小鹿在阴影里泛着幽光。她记得五岁那年在雪地弄丢这只鹿,寻回时金漆眼尾已磕掉一角,如今父亲指腹摩挲着那处缺口,掌心纹路与鹿背裂痕叠成同一道伤。墙上投下的影子被月光裁得支离破碎,梅枝横斜的剪影穿过他的肩背,恰似画匣里那半幅仕女图边缘未补全的绢帛,藏着被岁月磨钝的叹息。
“姐……”喉间棉絮被血沫浸得发沉,她终于挣出半字,指尖在萧景钰掌心颤成寒蝶。他猛地伏低身子,嗅到她发间散着人参与血腥气的混合味道,就着烛泪看清她眼角滑下的泪——那泪落在枕上时,帐外小世子突然爆发出清亮啼哭,乳娘轻哄的“小世子饿了”如石子投潭,在叶沫儿意识里漾开涟漪:杏黄身影正牵着母亲往雾深处走,回头时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竟与她临盆前镜中所见的自己分毫不差。
萧景钰用袖口拭去她的泪,指腹触到她颧骨下反常的滚烫,脑海中忽然浮出她临盆前夜的低语:“若我去了,你便照顾好孩子……”烛花炸裂的瞬间,他望见纱帐内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指尖微动似要抓住什么,却只捞起一片混着血味的烛影。
第五日的晨光将窗棂裁成碎金,铜盆里的水色褪作浅藕,漂着几片未落的药渣。萧景钰趴在床沿,掌心还锁着叶沫儿的手,指腹反复摩挲她纤细的手指。他袖口麒麟纹被烛烟灼出焦痕,眼下青黑深得像墨锭碾过宣纸,连乳娘抱来的小世子在帘外咿呀,都没惊得他睫毛颤动半分。
叶沫儿的睫毛颤如蝶振,在阳光爬上锦被时缓缓睁眼。瞳孔里浮着宿雾般的朦胧,却在触到榻边人胡茬蹭过手背的痒意时,猝然凝出泪光。萧景钰惊醒时碰翻了药碗,银簪般的裂纹在瓷面上游走,恰如他此刻抖得不成形的声线:“沫儿……”
“水……”她的嗓音沙得像揉碎的桑皮纸,舌尖抵着干裂的唇,忽然尝到萧景钰指尖的咸涩——他正将参汤吹了又吹,瓷勺碰到她唇瓣时,她看见他指缝间全是细小裂口,像极了塞北战场上被风沙割破的甲片。窗外黄鹂突地啼叫,震落檐角露珠,砸在阶下新换的艾草上,溅起的清香里混着产房未散的血腥。
“孩子……”她挣扎着要起身,被萧景钰按回锦被的力道却轻得像怕碰碎雪片。他指节泛白地抚过她汗湿的鬓角,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只朝帘外递了个眼色。乳娘抱来的襁褓刚靠近,小世子便张开没牙的嘴打了个哈欠,粉脸上那对微挑的凤眼,分明是照着萧景钰的模子刻出来的。
叶沫儿的指尖停在襁褓边缘,忽觉阳光透过云母窗织在萧景钰肩头的金线,正沿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流淌。她想起昏迷中那杏黄身影回头时的眼神,忽而就着他埋进掌心的发顶,轻轻说出那句积在喉间的话:“辛苦你了。”
萧景琰抬眼望她,晨光里的血丝被窗棂筛成细碎的金芒。叶沫儿忽然凑近,将额角抵上他的鬓边。这句“辛苦”太轻,轻得盖不住他替她挡过的流矢,掩不住他为护她周全在朝堂上受的明枪暗箭,却在这晨光漫过纱帐的刹那,成了她能渡给他的半分暖意。
帐外艾草混着奶味的风掀动帘角,叶沫儿望着窗外洗得发亮的天空,忽然觉得这场生死劫后的重逢,更像命运在她掌心重新画了道线——线这头是萧景钰掌心磨出的茧,线那头是小世子睡梦中蹙起的眉,而线的深处,藏着母亲未说完的那句“姐姐”,正随着晨光里渐淡的血腥气,在岁月里慢慢凝成朱砂痣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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